阿茗不時看手錶,漸漸失去了耐心。她知道以這樣的速度下去,一定會錯過日落金山最佳的時間,所以她毫不猶豫拋棄了王柏。
阿茗穿過積雪的山林,幾下就不見了身影,只聽後面傳來哀嚎:“阿茗——狠心的女人!我一定會追上你的!”
阿茗拉下口罩,潮濕的呼吸化作淡淡的白汽,她盯著參天冷杉林後的雲層,數著經過的每一個彎道,繼續攀登。
藏寺紅牆出現在第十七個彎道。
視野豁然開朗,正前方是峭拔連綿的雪峰,很清晰,沒有雲層阻擋,淺柔的金輝已經覆上神山。一條藏布河流穿過腳下的山谷,漸西的落陽照在河面上,如同流動的火焰河。
阿茗停在原地,感受清冽的山風穿過她身體。她繞著藏寺前白塔轉了三圈,又摸著褪色的轉經筒,走了一圈嘛呢噶拉廊道。她的身體先於意識完成了這些儀式,就像她曾經在那片高原時,經過每一個寺廟都會做的一樣。
她坐在寺廟簷角下,從這個視角能清晰完整地看到神山,她輕喘著放空自己,靜靜等待太陽的西沉。
觀景臺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阿茗心不在焉地掃過去,有不少來轉山的藏族人在誦經,也有一看就是遊客在拍照的人。
沒過多久,她感覺到天變陰沉了。
阿茗眯著眼睛看向上空,果然雲霧忽至,不僅夕陽完全被烏雲阻隔,就連神山都被擋去了山峰。
藏地的天就是這樣,尤其在雨季更是陰晴不定。觀景臺接連傳來遊客的嘆氣聲,不少人都決定下山。
阿茗沒覺得失望,她已經習慣期待落空。她聽見頭頂廊角的銅鈴在風中叮啷震響,似乎昭示著一場夏雨即將瓢潑落下。
遊客們擠向下山的山道,連誦經的藏族年輕人們也加快了速度,結束後背起包,和等他們的漢人朋友們嘰嘰喳喳,聊著天準備離開。
阿茗隱約聽見有女聲問:“不等隊長一起下山嗎?”
“他念經時間比我們長,和我們打過招呼,說不用等他先走就好。”有個藏族小夥接話,“不過這座神山是祈福健康的,你們也念幾句經吧。”
“求事業的我倒可以拜拜,健康就算了吧。”
阿茗瞟了那群人一眼,都是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她想起自己幾年前也是這樣,對世界好奇,把健康排在人生末尾。
她算了下時間,王柏應該快上來了,她打算等等他,不然他得嘰嘰喳喳控訴她一整晚。於是阿茗靠在廊下,從保溫杯裡倒出一杯水,水霧很快在寒涼的山頂散開。
山話聲音也更清晰。
阿茗聽見女孩好奇放低聲音:“隊長是在為誰祈福嗎?”
藏族小夥答:“不知道,他只說過他要比別人多念一遍經,發過願的。”
“什麼是發願?”
這幾個字,忽而撬動了阿茗心裡陳舊的鎖,落滿灰的鎖芯咔噠一響。
她想起某個陽光照耀的遙遠下午,年輕的黃毛蹲在她身邊,給她解釋發願。那時還與她很有距離感的少年,瘦高頎長的身形從廊下經過又返回,抬腳將黃毛踹進了青青草坪裡。
那時剛走進高原世界的她,對一切未知都充滿好奇,不知道前路的起伏是撕心裂肺,是面目全非。
阿茗在心底輕聲回答那個女孩的問題——向喇嘛發願,是許諾要用一生去踐行的事。
就在這一瞬間,所有關於傾雍的記憶碎片都想抓住這個好不容易松動的門栓,拼命地往外湧。
阿茗猛得閉上眼,緩了數秒,迅速從口袋裡掏出藥盒,藉著溫熱的水將一粒藥丸一飲而盡。
心跳很快。
喘息也很重。
不要,不要讓我想起過去。現在的平靜就很好,就這樣一直下去吧。
那群年輕人停在了她附近,隊伍裡的藏族小夥繞了幾圈白塔,其他人則閑聊,阿茗眼睛有點發暈,但聽力更靈敏,他們說起幾樣藏藥的名字,都是很罕見的藥材,什麼雪蓮花,九眼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