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茗最終說了聲謝謝。楊逾明看起來比高原白淨了些,依舊笑得溫和。他已經進入權力的角鬥場,獲得他想要的東西了嗎?
“還有一個原因。”他又道,“我時常想起來你在傾雍對我說的話。我不覺得自己選錯了什麼,男性這幾千年塑造了一套預設的內部規則,我順水推舟,無可厚非。”
他看著阿茗笑了笑:“但是,我總覺得小學妹你會走出一條不同的路。你也的確這麼做了。”他睫毛輕眨,沒有說完後面的話:
阿茗是小小的縮影,未來會越來越不一樣,他可能是這套規則得利者的最後餘暉,也可能是被拍上岸死掉的第一批浪。他比那些老頭看的更遠,他想獲得長久的利益,就要更積極接受變化。
但對於女性,新的路太難了。阿茗看起來和以前一樣,會笑,會回話。可即使說著開心的事情,她也沒什麼表情,就算有笑容也發澀,提線木偶一般。
她沒有神采,像被一隻巨獸吞沒了。
楊逾明記得,上一次她想離開家,可是絞盡腦汁上躥下跳折騰。
他本來想調侃一句,阿茗學妹,你之前使不完的牛勁呢?
但他瞥見她手臂上隱隱的刀痕,看到她的面容,甚至都沒敢望進她的眼睛,就緘默地撂下了話頭。
元旦節,阿茗陪唐驪參加教職工聚會。她中途接到了男老師的辱罵電話,她早已習慣,對方耀武揚威地說自己拿到了海外教職,再逼迫阿茗撤訴。她一字不落的聽完,錄音儲存。
掛了電話,她沖進洗手間瘋狂嘔吐,每一次和男人對話,她都感到無比惡心。
她用冷水猛洗了把臉,躲在隔間裡努力平複,忽然聽到媽媽的同事在八卦。
“主任兒子又掛科了,四門。”
“副院兒子今年高考,給他掛了幾篇文章,走特招,沒招上。”
一陣驚訝咂舌和意味深長的笑,有一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還是驪姐省心,她女兒不用操心。”
“啥呀,你産假休傻了吧,她女兒論文那事鬧的!上面頭疼死了,勸她好多次也不肯撤訴,拿畢業證壓她也沒用。”
“難怪今年晉升教授的名額又沒有驪姐,被她女兒影響的?”
“肯定啊!主任找驪姐談多少次話了。”
“驪姐也是……唉,我就說老公再不好也不能離婚,單親家庭孩子多少都有點……”
“這事還是小女孩子吃虧,明示說後面獎學金課題什麼都優先她,但小姑娘年輕一根筋,只要撤稿和辭退……”
人走遠了,阿茗才從隔間出來。臉上的水珠早幹透了,緊繃繃的難受。
她在樓棟走廊裡來回了一圈又一圈。一間間辦公室裡矗立著頂天立的書架,書中寫著天地之大,寫著不同山高水長的雲。
為什麼要允我自由的靈魂,和困頓在原地的腳步。為什麼要教我仁義道德,又打碎重組成一顆讓機器正常運轉的螺絲釘。
她回家,發現相親物件拒絕了和她見面。因為男老師謠傳了不少她的事,指點變多,爺爺幾次要她去道歉,被她無視。
律師發來訊息,案子要到年後才開庭,數數還有三個月。她想起男老師說的海外教職,在洶湧的無力感中,她強撐著精神四處打聽,獲知了他的去向。
她把資料打包,寫了長長的郵件發給那所學校。
她不會讓他如意。
做完一切,阿茗凝望著窗外的黑夜,巨大的虛無完全佔據了內心。
她起身,在衣櫃的最深處,找到那一卷從未點燃過的藏香。
她走進浴室,放水,躺進溫熱的水中,閉上眼,在藏香安神的芳香中,身體與水缸的溫度逐漸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