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驪顫抖著扶住山壁深重喘氣:“從你爸爸死的那天開始,我,你,我們所有人,都沒有自己的人生了!”
她聲音變得無限疲憊:“那時你還很小,你不記得……”高原稀薄的氧氣讓她說話很艱難,“爸爸不是得癌症死的,他是自殺!是為你死的!你這輩子……我這輩子……都得為他活……”
阿茗沒有意料中的震驚,她甚至平靜了下來:“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爸爸是自殺。他有癌症,但還不致命。是他幾次自殺,才導致器官衰竭身體扛不住,癌細胞迅速擴散。我都知道,你們以為騙到我了而已。”
“但你不知道,他為什麼自殺。”
“他是抑鬱症,和我一樣。”
“他為什麼得抑鬱症?”
阿茗沉默了。
唐驪總是冷峻眼睛裡落了一行淚,聲音也變自嘲:“因為他很愛你,他想要你快樂長大,因為他不想讓我丟工作。還因為……你是個女孩子。”
阿茗嘴角抽動了一下,覺得有些荒誕。
唐驪講得很疲憊:“爺爺奶奶想要個男孩,但我和你爸爸只想要你。從你出生起,他們先要我辭職去鄉下生二胎,你爸爸不答應,到後來要我們離婚,要他在外面私生小孩,甚至想丟掉你或者讓你變殘疾,這樣我們家就有合法的二胎名額。爸爸知道我喜歡學術工作,他很少說這些,他死後,我才在他日記裡知道。爸爸死了,所有保險受益人都是你,爺爺奶奶的財産也只能你繼承。你也會是這個家裡,永遠唯一所有人都不允許放棄的孩子。”
她看著阿茗的眼睛,好像如釋重負,又似乎在說,我走不出南城,你也走不出。
阿茗後退了一步,暴怒的小獸被砸入無盡冰窖,力氣被抽空,淚水湧出,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
千言萬語,她只能問出一句:“為什麼?”
這個故事裡,他們三個人,都很無辜,都很痛苦,都該指責對方。
“阿茗,如果你這麼恨我。”唐驪突然拿出一把刀,她眸子很疲憊,“我也恨自己。”
那是爸爸決定去死時,捅進心口的那把刀。
“既然你要自己的人生,那我還你。”
阿茗看著唐驪將刀捅進胸腹,驚叫著沖上前。
該慶幸高反嗎,還是慶幸阿茗的動作敏捷,唐驪的手太抖,她那麼用力,在戳進半個刀尖後,被阿茗奪了下來。
簡單包紮,擋不住湧出的血,要離開這裡去找醫院。
此刻,阿茗臉上滿是淚痕,麻木地握著方向盤,在羊腸一樣的盤山公路中上下。
她不知道翻過了多少山,獨自開了多久的路。
直到最後一個山口,她在夜空飄飛的經幡裡,認出這是色季拉山。
高原的秋天轉瞬即逝,冬日就快要來了,夜晚稀薄的雲層散開,她在萬裡無垠月色裡,看見了月照神山。
南迦巴瓦就在遠方,亙古不變的巨人矗立於高原上,清晰的峰尖頂端,是雪域壯麗的星空。
就在這時,天上的雪落下來,在漆黑夜晚的車燈照射中,如同墜落的星辰。
阿茗以為在今天,自己已經流幹了一輩子的眼淚。
她想起來遙遠的某個春日夜晚,她在高頭馬背上,也看過神山降雪。
阿茗忽然就笑了,笑著笑著,又哭出了聲。
在無言的黑色群山中,她瘋瘋癲癲的,一邊笑一邊哭,一邊翻過山口。
這是離開傾雍的最後一道山嶺,此後重重高山,漫山林海,她無法言喻的人與情感,都將留在身後。
作者的話
船底星
作者
0420
我知道這章很壓抑,想陳述一段寫作動機的解釋: 爸爸作為父權家庭的獨子,經歷過東亞家庭全方位打壓,長期扭曲親情關系讓他習得性無助,想要捍衛妻子女兒的權力時,中年人的能動性已經很窄很窄,極端si亡是他悲哀的反抗,也可以說是逃避 如果阿茗沒有走出家庭走出南城,她也會這樣自我麻痺過完一輩子,但她還年輕,她在主觀意願最強烈的時候找到生命意義,阿茗和爸爸是對照組 此外,我覺得男性作為社會和家庭的天然得利者,難以感知女性深刻和結構性的壓迫。爸爸以為留下足夠的資産是社會生存的保障,但他不知道女性會被綁上更可怕的道德枷鎖。 抱歉還是我筆力有限,可能沒有清晰呈現這種沖突,希望能對閱讀提供一些不同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