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糖聽懂了,身子晃了晃,雙手環上他的脖子,小臉埋在他頸窩裡,喃喃道,“奶糖不抓了,小年哥哥,奶糖想吃紅豆糕。”
祁柏年輕輕回答,“好。”
奶糖咂巴咂巴嘴,“小年哥哥,奶糖困了。”
祁柏年託好她,拍了拍後背,“那睡吧,睡醒就有紅豆糕吃。”
他剛抱著奶糖到二樓,離他近一點那家的女主人恰好出門,他沒來得及躲,女主人的視線先一步擒住了他,幽恨的目光在他臉上剜了一下。
祁柏年抱緊奶糖,低低垂著頭沒什麼氣性,就禮貌喊了聲“嬸子”,後面的“好”字還沒說出口,女主人便“砰”地碰上了門。
繼而從屋內傳出幾聲怒罵,又是砸玻璃又是摔罐子的脆響聲,祁柏年加快了步子,急忙從樓內逃了出來。
祁柏年扔了垃圾,懷裡奶糖已經睡熟了,他斂眸掃了眼她的臉蛋,好了一點才松氣,手指颳了兩下臉蛋,想是小丫頭跟著他熬夜,困了也正常。
初春發暖,人多困覺。
他身上那件泛黃的外套被風掀起一個角,樓口垂柳枝上落著兩只胖咕啾,見祁柏年看它們便撲稜稜飛走了,還留下一泡溫熱的鳥屎。
祁柏年帶她到菜市場,他像是位惹人矚目的頭號土匪頭子,所有人見他都默然不語,只是默默收整自家在外的爛菜葉子,一一拋到路邊,從身後看去頗像是用爛菜冷羹打發他。
祁柏年垂眼走完那一條被千百人凝視的路,來到菜市場最盡頭的一家菜攤,老人年紀大了耳聾眼花,連他人在哪都沒看到。
祁柏年自己撿完菜遞給他過秤,老人交代過價錢,他付完錢又到對面的小店裡找老闆要紅豆糕,他和老闆都是熟人了,一個不說話,一個不交代,兩人一手遞糕,一手交錢,拿完就走。
氣氛很冷,但祁柏年沒覺得怎麼樣,臨走老闆叫住他,指了指奶糖,“你好好的,孩子該上學了。”
祁柏年一怔,他又在口袋裡摸了摸,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塊紙幣,遞給老闆。
老闆在他手上定睛一看,那哪是二十歲小年輕的手啊?光潔的手肘,手腕跟手指都裂著大大小小的灰口子,老闆倏然眼眶一熱,又將十塊錢推了回去,略顯哽咽,“你好好的。”
祁柏年也不推脫,將錢放在餐桌上,轉身走了,一句話沒說。
他走出小店,帶著奶糖又往南走了一段土路,漸漸能看見望不到邊的莊稼地,和他在麵粉廠見到的不一樣,但這裡也沒他想象中的大片綠色,灰沉沉的像一張漁網,在地面上撈取垂死掙紮的死魚。
他彎下腰拔掉一根野草,銜在嘴邊,苦澀的汁液在口腔中蔓延開,天邊劃過一隻反春回歸的孤鳥,祁柏年暗自想。
只鳥不反春,群雁齊過江。
這只鳥,必死無疑。
他就靜靜站在田邊,他家原本也有地可以種,只不過外婆落了腿病,爹媽一走,田慢慢就荒了。
外婆把田租給另一個莊稼人,祁柏年一次都沒看過,十五歲那年輟學,他還是個昏頭小子,心氣比天高,什麼都不信,只信自己,現在……他信命也不信。
祁柏年在田邊待到奶糖快睡醒,緊抱著她抄近路回了家,開門還是那句話,“奶奶,我和奶糖回來了。”
老太太樂呵呵看著兩人,祁柏年放下鑰匙和紅豆糕,拿著菜在廚房裡洗,腰上圍著沾滿白麵的圍裙。
小老太太在屋外招呼一聲,奶糖趴在她身邊嚼著紅豆糕,祁柏年拿著菜刀出來瞧了一眼,便抿唇笑了,他說,“奶奶,你好好的。”
老太太將熱乎的紅豆糕掰成兩截,一截遞給奶糖拿著,一截又遞給祁柏年,他搖了搖頭,擺手拒絕了。
門被推開,進來一個拿傘的男人,小麥色的面板很健康,看起來五大三粗,但為人溫和,憨笑著將傘掛在門把手上,站在老太太面前鞠躬,“外婆,你好好的。”
濱海城邊人打招呼喜歡說“你好好的”,這話大概是一種期許,也算是一種祝願。
這就是祁柏年的大哥,他放下刀在圍裙上蹭幹淨手,畢恭畢敬說,“大哥,你好好的。”
魁梧男人擦手上前,深深吸了一鼻子香氣,“別喊哥,喊我肖仲就行。煮什麼呢這麼香?”
祁柏年點點頭:“米粥,我買了米和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