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知了，你睡了嗎？”許蘅聲音很輕地問。
“沒有。”宋知杳回道。
“宋知杳，不要原諒我。”許蘅說，“我給過你的傷害，給過你的委屈，給過你的難過，給過你的失望，給過你的害怕，通通都不要原諒我。”
宋知杳有些恍惚，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他問：“你，怎麼了？”
許衡似乎在趕路，有行人和車輛來往的背景音，氣息不太穩，可每一句話每一字都清晰認真無比。
“宋知杳，我以前沒有喜歡過人，所以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情緒。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長得好好看，純潔幹淨得不像真實的人。後來，又覺得你好溫柔，好善良，有時候又呆呆的很可愛，我就想，我一定要跟你做好朋友，做最好的朋友。”
“我每天都想跟你說話，跟你一起玩遊戲，或者看你畫畫。看到好吃的就想買來給你吃，看到有趣的就想買來給你玩，想要把世界上所有的好東西都送給你。”
“寒假分開的那二十幾天，我每天都很想你，每天都在抱怨時間怎麼過得怎麼慢，每天都在期待開學，想見你，想和你一起吃飯，和你一起上課，和你一起散步，和你一起出去玩，什麼事都想跟你一起，好像只要和你在一起，每一秒都充滿了意義。”
“你來青市的那幾天，是我最開心最溫暖的一個寒假。我從來沒覺得青市的風景有那麼美過，有你在的地方，連一粒灰塵都彷彿有了生命，即便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雪，都像是你筆下的世界，充滿了生氣，絢爛多彩。”
宋知杳沒有出聲打斷，安安靜靜地聽著他的剖白。
“我高中的時候，因為一個同性追求者而對同性戀這個群體有了愚昧的偏見。可但我知道你也是同性戀之後，我其實並沒有覺得反感，我只是驚訝和迷茫，我的認知産生了混亂，開始懷疑，我真的有討厭同性戀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我對你一點也討厭不起來，還是覺得你特別美好，還是想和你這麼親密。”
“從楊奧一句你喜歡我之後，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它們像是一群蜜蜂在我腦子裡吵，又像很多羽毛在我心髒上掃，讓我心煩意亂的同時又隱秘澎湃，所以我忍不住問了你。你沒有回答，但我從你的反應你知道了答案。我當時感到慌亂、震驚、不知所措，還有一種我沒領悟到的情緒，可現在我知道了，那種情緒叫‘心動’。”
“我開始躲你，盡量避免和你遇見，可其實我每天都想你想得要命。我一直以為我是把你當做朋友，所以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我能毫無芥蒂地和蔣程繼續做朋友，卻不能坦然面對你。我很清楚，即便你喜歡我，你也不會做出讓我討厭的事，可我也知道我沒辦法繼續和你當朋友了，哪怕你不喜歡我了我也做不到，但我不希望和你疏遠。我完全不敢想象，如果我們成了陌生人，我今後的生活要怎麼度過。”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哭，我只覺得心痛得像是要生生撕裂成兩瓣。我多麼想抱抱你，跟你說別哭，跟你說別怕，跟你說我會一直在。可是你轉身走了，而我——什麼也沒敢做。”
許衡哽了一下，呼吸之間像是淋過一場雨。是他最喜歡的雨，可卻讓他心口發酸。
“你從宿舍搬走那一天，你想跟我說的話，說到一半就被我心慌地打斷了，甚至都沒有過半秒的遲疑，因為我害怕你說出那句‘不會喜歡我’的話。宋知杳，我從來沒有反感過你的喜歡，我最害怕你不喜歡我，我的本能比我的意識更早地明白，我想要你的喜歡，非常想要。”
“你沒有帶走我送給你的白月影，你也放棄了我，那一刻我感覺我的眼前突然就失去了顏色，周圍一片灰暗，像是一片廢墟。宋知杳，沒有你的世界，對我來說，是一無所有的荒蕪之地。”
“你走後我問過很多人你搬去哪裡了，他們要麼不知道，要麼不告訴我。然後我下意識地在學校每個角落找你，可你躲我躲得徹底，我總是找不到你。我就在想，我躲你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像我這樣挫敗、無望，因為對你的思戀無法落地而整日惶恐不安、恍惚麻木。”
“那天晚上，我在澄湖遇見了你，我看到有人跟你表白，一股無端的惱怒自胸腔産生，恨不得直接把那人扔進湖裡。接著我看到你拒絕他，我的惱怒又瞬間煙消雲散，激動和驚喜佔據了我所有的思緒，我都好久沒見到你了，我以為我終於能如願以償和你說上話，可你一見到我就跑了，那麼驚慌和決絕。我彷彿被一個很大很重的錘子狠狠一擊，呼吸、心跳和力氣被悉數砸碎，我都不知道那一刻，我是否還活著。”
“你不知道，從那天開始，我一直在跟蹤你，像個陰暗的變態一樣跟著你。因為你和別人一起而嫉妒發酸，因為你的笑容的而心情也跟著飄蕩，因為你沒有按時吃飯而擔憂，因為你被人誇贊而驕傲。我不知道自己會這樣多久，我只知道如果我一天不見到你，我一定會發瘋。”
“直到那天，我聽到別人說，你跟顧曜在約會，你們很快就會在一起，就那麼一瞬間，我可能真的瘋了。所以我心急如焚地跑到你樓下等你，腦子很亂，我害怕極了，害怕你真的會和顧曜在一起，所以當我看到他送你回來，看到你們舉止親密，看到他親你，我放任自己變成了一個讓你討厭的瘋子，不顧一切親了你。”
“你一直說我喝醉了，我來之前是喝了很多酒，可我在你家樓下等了一個多小時，我早就清醒了。我親你不是因為我喝醉了，是因為我嫉妒，是因為我吃醋，是因為我害怕，是因為我難過，是因為我後悔，是因為——我喜歡你。完全淩駕於我的認知、我的思維、我的教養、我的道德、我的生命的喜歡你。”
“宋知杳，如果我再聰明一點，如果我能勇敢一點，如果我知道什麼是喜歡，那在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我就會跟你說，‘宋知杳，我喜歡你，希望你願意讓我當你男朋友’。”
“宋知杳，我曾經給你的傷心難過根本不可饒恕，我說過的‘對不起’只會是我的愚蠢和懦弱的遮羞布，我應該要一直記得我對你有過的傷害，把對你的愧疚烙印在心裡，我不應該拿你的善良來消除我的過錯。”
“宋知杳，我希望你不要原諒我，永遠都不要原諒我，讓我帶著對你的虧欠、對你的歉疚、對你的懺悔，一輩子都這麼愛著你。”
許蘅的腳步聲停了下來，他的聲音像是嘆息一樣傳來。
“知了，今晚的月亮好美，我好想你。”
宋知杳臉上已經濕了一片，他眨了好幾次眼睛才能稍微找回點視覺。
他掀開被子走到窗前，想看一看今晚的月亮是不是許蘅說的那麼美。
可他拉開窗簾之後，卻把視線往下降落，然後他看到了被月光映出皎皎光輝的人——他仰著頭，溫柔的目光像無形的風跑過來把他擁抱。
宋知杳沒有遲疑，轉身往外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