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租住房已經基本被打造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因為搬到了外面住，宋知杳的時間變得更趕。他需要更早起十分鐘，上午和下午有連著的課時，也不方便回去午休，要麼去鐘遇北宿舍呆一會兒，要麼去某個空教室趴一會兒。他也沒有再去一食堂吃過飯，即便在主教學樓上課也會舍近求遠去二食堂或三食堂，他承認，他在有意識地避開所有可能會跟許蘅偶遇的情況，要忘記的人，就不能反反複複地見到與之相關的癮。
戒癮就是這樣，要經歷極大的痛苦。要有超越一切清醒的理智親手拔除深入肺腑的根莖，親眼見證身體的千瘡百孔鮮血淋漓，再狠心地在沒有任何麻醉的效果下敷上最烈的療傷藥，在傷口結痂時忍受如螞蟻啃噬般的麻癢，直到所有的疤痕即使觸碰也不會有特別的感覺後，才算徹底治癒。
唯一的遺憾是他已經連著三週沒能吃到週四的紅燒魚，吃了那麼多次也沒能吃膩的紅燒魚，足以證明自己對它有多喜歡，而越是沒機會吃到就越是錐心刺骨地渴望，但是已經沒有人願意翹課去幫他搶了。
宋知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還有機會再吃到一食堂的紅燒魚，但這學期大概是不可能了。也許下學期會幸運一點，週四沒有課，他可以早早地自己來排隊買。
又也許在畢業前，他也不會有這份幸運。
《複仇者聯盟4》的首映場預售開始了，宋知杳只遲疑了半分鐘中間位置的票就已經沒了，他買了最後一排偏角落的票。
宋知杳對這一類電影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但許蘅是漫威迷，複聯4確定上映時間後就跟他說要一起來看首映場。即便現在不會有許蘅一起，宋知杳還是決定去觀看這部許蘅期待了近一年的電影。他和許蘅一起做過很多事，卻還沒有一起看過一場電影。
首映場雖然在深夜，但來觀影的基本是錦春大學的學生，情侶居多。
宋知杳遲到了兩分鐘，抹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以前沒有看過幾部漫威電影，因為要跟許蘅一起來看複聯4，他把所有相關的電影都看了一遍。初中以前宋知杳對這種英雄主義的電影還會有興趣，但後來便不怎麼熱衷了，他更喜歡看文藝風治癒系的電影。所以即便把漫威系的電影都看了一遍，他還是沒有多大的波動，沒有許蘅那麼激動的期待，所以他們之間只有表面的親近，達不到更深層次的共鳴。
即便宋知杳沒有其他人那麼大的感觸，也依然因為鋼鐵俠的犧牲而紅了眼睛。
散場後的討論聲很嘈雜，幾乎都是對鋼鐵俠的惋惜，有罵的，有哭的，他們無一例外都有人陪伴安慰，只有宋知杳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去洗手間上了個廁所，出來的時候發現大家都堵在門口，在一聲聲抱怨中他得知外面臨時下起了大雨。
現在已經接近淩晨兩點，這個時間點不會有人提著一桶傘來賣高價，也叫不來可以幫忙送傘的人，打車更是排著長隊。
宋知杳的住處離這裡不算遠，跑的話大概五分鐘，他思考著冒雨沖回去的可能性。
宋知杳往人群中走，走到一半驟然停下來，瞳孔放大怔怔望著前面。
——擁擠的人潮裡，穿著淺綠色襯衣、黑色長褲，望著外面瓢潑大雨的人，是許蘅。
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也是來看首映場的嗎。
他和自己是看的同一場的嗎。
宋知杳思緒亂如麻，心跳也在不安分地打擾他。
許蘅是漫威迷，來看首映場完全是理所當然。只是這家電影院並不是離學校最近的影院，影廳環境和播放效果也不算很好，他以為許蘅會去更好的或者更方便的影院看這部他期待已久的電影，而不是出現在這裡，讓已經一週沒有見到過他的自己又被牽扯出那股讓他難以掙脫的痛癢。
也許，這是上天對他兩次都錯戀的補償吧，彌補他沒有跟許蘅一起看電影的遺憾。
宋知杳挺悲哀自己的這股對許蘅過於熟悉的記憶，還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就那麼輕易地捕捉到人群裡的他。不是特別的著裝，也不是最高的那個，還是完全背對著自己的身影，就只是掃了一眼，就被完全鎖住了視線。
他也討厭自己在決心要放下喜歡後還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牽動情緒。
他是一個人來的嗎？他左邊的女生，右邊的男生，前面的人，後面的人，或者正在往人群而去的人，會有他的同伴嗎？
可是這些都跟你有什麼關系呢，宋知杳。
你只是一個他討厭的同性戀而已。
宋知杳咬著唇低頭，努力把自己的低潮收回去一些，只不過太多的消極被壓久了會瘋狂地找各種出口往外跑，以至於他眼睛又酸又疼，鼻腔和喉嚨也被堵得脹痛，嘴唇也被自己咬破了一個小口。
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哭，下意識地雙手揉了揉眼睛和臉。
他抬起頭來，門口的人又少了幾個。許蘅似乎也打到了車，往外走了兩步，又驀地停下來，像是要回頭看什麼。
宋知杳一瞬間嚇得渾身一僵，根本來不及做任何思考，折身就往回跑。
他在洗手間躲了半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沒有幾個人了，雨也小了很多。
宋知杳站在門口，望著外面連綿的夜色，伸手去接一串一串的水珠，看它們降落在自己手心，卻又毫不留戀地離開。
他慢慢走進雨幕，渴望一場願意為他停留的雨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