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週六”,莫梁遠抬頭看他,“你去嗎?”
沈星河在腦子裡過了下行程:“那天要飛香港簽協議……”他露出可惜的神情,“估計是去不了了,哥你幫我帶個紅包吧。”
“好。”莫梁遠利落應下。
夜深時莫梁遠被頸椎的鈍痛驚醒,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照見沈星河蜷在他身邊的輪廓。
那晚發生的事被莫梁遠輕飄飄的揭過,沈星河假正經了兩日,隨便找了個由頭又搬去了隔壁,此刻半邊身子都壓在他臂彎裡,呼吸噴在他鎖骨上,又暖又癢。
莫梁遠看了他一會,輕輕抽出手臂,摸黑走到陽臺。<101nove.bd的燈光像永不熄滅的星河,他點燃一支煙,看著火星在黑暗中明滅。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雙眼睛在他離開時就悄然睜開,盯著那個孤寂的背影看了很久。
婚禮前夜,莫梁遠翻出唯一一套西裝,應該是當時為了面試買的,便宜貨,腰線和肘線都設計的不流暢,布料有些起毛,但莫梁遠身材高大結實,倒也穿得很好看。
他在鏡子前調整領帶,發現沈星河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領帶歪了。”沈星河走過來,指尖靈巧地翻動布料,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西裝,面料在燈光下泛著細膩的光澤,襯得整個人像尊精雕細琢的玉像。
莫梁遠看著他低垂的睫毛,突然想起前天夜裡那個倉促的吻。
沈星河似乎感應到什麼,抬頭時耳尖微微發紅,但最終只是替他整了整衣領:“路上小心,幫我給寧暢哥帶個好,祝他新婚快樂。”
金山市鉑瑞酒店的宴會廳金碧輝煌。
莫梁遠站在簽到臺前,看著自己皺巴巴的西裝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寒酸的影子,他掏出準備好的紅包,厚厚一沓,用報紙包著,是他全部的八千塊。
“莫哥!”寧暢穿著筆挺的禮服迎上來,臉頰因酒精泛紅,“星河呢?”
“出差”,莫梁遠把紅包塞給他,“新婚快樂。”
寧暢捏到厚度時明顯愣了一下:“你這……操,咱倆什麼關系啊!用不著這樣!“他想推拒,卻被司儀叫走了。
宴會廳裡觥籌交錯,莫梁遠坐在角落,看著寧暢那些西裝革履的朋友們舉杯暢飲,他們談論著美股走勢和海外並購,偶爾投來的目光像在評估一件過時的傢俱。餐盤裡的龍蝦冷掉了,他機械地咀嚼著,嘗不出味道。
“聽說你是寧總老家朋友?”隔壁座的金絲眼鏡湊過來,袖釦閃著冷光,“做什麼行業的?”
莫梁遠盯著他梳得一絲不茍的背頭:“武替。”
“武...替?”金絲眼鏡的表情像聽到什麼笑話,“就是那種捱打的活計?”
“對。”莫梁遠指節無意識地叩著酒杯,玻璃映出他繃緊的下頜線,“除了捱打,偶爾也揍人”,他忽然傾身向前,“你想試試麼?”
金絲眼鏡猛地後仰,撞翻了鹽碟,沒等對方發作,莫梁遠已經推開椅子起身,椅腿在大理石地面刮出刺耳的聲響。
泳池派對在酒店頂層,莫梁遠靠在欄杆上,看著水面折射的燈光,夜風吹散了些酒氣,但頸椎的疼痛越發明顯,他摸出藥片幹嚥下去,聽見身後傳來鬨笑聲。
“聽說這位大哥能空手打五個!”有人起鬨,“表演個後空翻?”
莫梁遠轉身,看見五六個醉醺醺的年輕人圍過來,領帶鬆垮地掛在脖子上。其中穿粉襯衫的那個晃著香檳杯:“寧總的老兄弟,給大夥助助興?”
下一秒,冰冷的液體潑在他臉上。
香檳順著下巴滴落,浸透了襯衫前襟,莫梁遠下意識就要揮拳頭,突然想到這是寧暢的婚禮,硬生生忍了下來。
他咬著後牙一聲不吭的樣子反倒讓那群人認定他是個軟柿子,愈發囂張起來,鬨笑聲中有人推了他一把,莫梁遠踉蹌著後退兩步,栽進泳池。
水淹沒頭頂的瞬間,世界突然安靜,他看見扭曲的光線,看見自己緩慢上升的氣泡,看見池邊那些模糊的笑臉。
“莫狗!”寧暢的喊聲由遠及近,“你們他媽幹什麼!”
莫梁遠爬出泳池時,周圍已經鴉雀無聲,他能感覺到那些神色各異的目光投射到他身上,有憐憫的、嘲弄的、看熱鬧的。
“對不住,他們喝多了……”寧暢趕忙遞來毛巾,“真對不起,這幫孫子平時開起玩笑來就沒個輕重,你沒事吧,要不要去我屋裡換個衣服?”
水滴順著發梢砸在地上,像某種倒計時,他扯下濕透的襯衫,露出滿身傷疤,草原墜馬的淤青,威亞繩的勒痕,還有監獄裡留下的舊傷,那些可怖的傷痕猙獰的扒在男人結實的皮肉上,每一條都記錄著他這麼多年掙紮著求生的記錄。
他看上去就像一隻受傷的兇獸,黑眸陰沉幽微,隨時都會撲上去咬斷獵物的脖子。
就在寧暢以為他會大鬧一場的時候,莫梁遠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將擰幹襯衫搭在肩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會場。
夜班公交的塑膠座椅冰涼刺骨,莫梁遠蹲在路沿,形容狼狽,連街邊的乞丐都對他報以同情的眼神,濕褲子緊貼面板的觸感讓他想起那年刑訊室的冰水,城市燈火在玻璃上流淌,像被沖散的舊照片。
七年了,城市已經改頭換面,所有人都往前走了,只有他還被困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