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app上填好申請表,因為時間已經很晚了,願意交車的人估計不多,沈星河給所有選項都填了不限,等了十分鐘之後終於有人接單,沈星河依據對面給的地址前往位於商場負一層的停車場。
穿著條紋衫的中年男人將車鑰匙交給他,囑咐道:“這是剛提車不到兩個月的新車,你可千萬不要刮蹭了。”
租車的人頷首,接過鑰匙徑直上了車,似乎忙著要去什麼地方。
中年男人見他衣著不菲,連發絲都打理得精緻整齊,想來是個正經人,勉強止住自己源源不絕的話頭,看著藍色的桑塔納開出地下車庫。
深夜的國道上車流零星,車窗開著,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沈星河只能聽見自己平緩的呼吸。
寧暢的話又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響起。
“真不是為了躲你,你不是都看到新聞了嘛,那沒看到網上那些輿論怎麼罵的?可別提多難聽了,一口一個殺人犯的,福利院的工作是做不下去了,就他那個性子,就算人家留他他也不願意給人添麻煩……”
“……本來能找到這份工作就很不容易,你也知道……哪裡會要一個服過刑的人呢,你別看他整日遛貓逗鳥的,看著混不楞的樣子,其實比誰都有心氣兒,都想好好活,哎……怎麼就出了那檔子事呢!”
一顆七年前種下種子,當時還很朦朧,藏在巷子清晨的迷霧中教人看不清楚,在這七年間,每個無法入眠的深夜裡,被沈星河反複咀嚼過、體味過,逐漸清晰明朗,長成了花苞的模樣。
桑塔納乘著夜風,暢通無阻的穿過寧江大橋,朝著記憶裡的弄堂、車座、汗液滿溢的夏季飛馳而去。
……
回沉水巷的想法來得很突然。
倒不是因為那些突然紛至沓來的指責和直戳脊梁骨的辱罵,在莫梁遠的世界裡,言語的力量永遠不及身體上的傷害,難道你會在吃不飽肚子的時候,因為包子鋪老闆罵你乞丐就放棄嘴邊的半塊油餅嗎?
他不在乎那些聲音,也不想要逃避什麼,只是因為離開福利院那天,有個小女孩摟著他的脖子哭了。
滾燙又冰涼的眼淚,喚醒了某些身體深處的記憶。
三年前走的嘛……
不知道那小傻子得傷心成什麼樣,怕是沒少躲在被窩裡哭鼻子。
不過跟他也沒什麼關系。
但是祭拜下長輩總還是可以的吧,雖說相處時間不長,許老太真真實實給過他一絲名為親情的餘味,這絲餘味連同整個夏日,彷彿他偷來的一個美夢,在他決定舉起利刃的那天,被悉數收回。
廖哥的墓沒有碑,只有一個光禿禿的土包,好在幫派那夥腦幹缺失的壯漢,連墓地選址都要請大師來算,大師曰:墓不在高,有山則靈。
楊志剛:聽見沒有,要高!
墓選在了荒木遍地、鳥不拉屎的山頂,爬上去一次能把人累得直吐舌頭,選在這也有好處,從這個偏僻的位置和陡峭的地勢來看,短時間內不會有挖掘機造訪,廖哥起碼還能在這處龍脈沉睡五十年。
莫梁遠給土堆除了除野草,灑上半瓶二鍋頭,又作了兩揖,就算是祭拜了,他拎著剩下的半瓶酒,晃晃悠悠地朝小梅園走去。
小梅園可不是什麼賞花作樂的地方,是聊安正兒八經的公墓,得名於當年剛建成之時,終日紙灰繚繞,煙氣遍野,公墓附近的花卉死傷大半,唯有一片綠梅倖存至今。
許老太便安葬在這。
莫梁遠在公墓門口的商販手裡買了兩束菊花,一袋子蘋果,悠悠地朝山上走去。
由於不是清明,也不是什麼節日,小梅園裡來祭拜的人不多,那個孤零零的立在墓前的背影就格外顯眼。
莫梁遠就跟感受到什麼莫名的召喚一樣,著了迷似的向他靠近,以至於看到墓碑上的照片,意識到那個人跟自己想要祭拜的是同一座墓時,想要離開已經來不及了。
男人的西裝有些皺,尤其是後腰那裡,像是長時間靠坐形成的,面板是珠玉似的白,杏眼,唇珠圓潤飽滿,此時因為微笑而輕輕抿起。
那張臉跟多年前的少年漸漸重合,彷彿一悶拳,砸得莫梁遠瞌睡都醒了。
內心閃過一萬個臥槽。
然而實際上他嘴張張合合好幾次,煙差點掉下來,也沒憋出半句屁。
倒是沈星河落落大方地朝他打招呼:“好久不見,你也來看奶奶嗎?”
莫梁遠還是釘在原地。
山野寂寂,沈星河站在臺階上,背後天光大亮,莫梁遠站在階下,半張臉都匿在影子裡。
沒人敢輕易行動,一個難堪於自己形容憔悴,滿臉胡茬,恨不得抹臉就走,一個佯裝鎮定,生怕情緒外露,惹人生厭。
到底是等待的人先失去耐心,沈星河忘記了談判規則,迫不及待地翻開自己的最後一張底牌。
“哥……你走近一點好不好,我看不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