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梁遠的反應實在太不正常,換作是其他家長,此刻早就哭天喊地的撲過去了,導致那兩個警察一直很緊張,害怕滑梯裡面的是一具屍體。半分鐘之後,那個高大的身影終於緩緩開始挪動。
他的動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僵硬,四肢關節像是生了鏽,一板一眼,有種說不出的荒謬感。
“……”莫梁遠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幹澀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伸出手臂。
照片裡的男孩被他從滑梯口被抱了出來。
兩個警察都不禁鬆了口氣。男孩和照片上一樣,白皙漂亮,一雙漆黑的眼珠子,因為滑梯有頂棚,身上是幹爽的。莫梁遠抱起他的瞬間,他就乖順地用胳膊摟住了人的脖子,好像是某種身體反應一般,即便他臉上滿是迷茫的神情。
莫梁遠身上又冷又燙,很快也把沈星河的衣服沾濕了。
沈星河打了個哆嗦,好像有些清醒了過來,他呆呆地看著莫梁遠被淋得十分狼狽的臉。
“你找到我啦……”
連夜的煎熬和奔波讓莫梁遠顯得格外頹唐,比那隻童話裡的癩皮狗更甚,他從胸腔裡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嗯”。
找到你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呀……這裡可是我的秘密基地……”沈星河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秘密這種東西……如果被人知道了的話,就不是秘密了……”
莫梁遠用額頭貼了貼他的臉,很燙。
“別說了,先回家。”
沈星河潔白的牙齒在雨幕裡泛著藍色的幽光,他好像沒有聽到莫梁遠的話一樣,自顧自地說著。
“所以、所以我把我的秘密……埋進沙子裡了。”
……
沈星河回去之後便開始高燒不退,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莫梁遠將他送進了市裡的醫院,第二天去沉水巷接來了大包小包的許老太。
許老太一看見病床上的沈星河,積攢了好幾日淚水再也抑制不住,撲到他床頭嚎哭起來:“我的乖乖!你怎麼這麼命苦呀——”
莫梁遠看了一眼痛哭的許老太,還有床上依舊沒有蘇醒的沈星河,沉默地離開了病房。他先去了趟警局,簽字做了銷案,回來的路上沒有立刻朝市醫院的方向走,而是在徐家灣下了車。
從小區後門進入,經過數棟居民樓,還有一大片枝繁葉茂的低矮樹叢,便到了那日找到小傻子的廢棄遊樂場。
這幾日雨勢連綿不斷,不少娛樂設施上都積著骯髒的雨水,紅色的塑膠搖搖椅上還飄著兩片落葉。莫梁遠腳步不停,徑直穿過搖椅和蹺蹺板,走向了滑梯附近的沙坑。
——秘密,埋進了沙裡。
他反複想著沈星河昏睡過去前說的那句話,腦海中隱隱有個想法破土而出,或許找到了那個秘密,他就能知道為什麼小傻子那天會突然跑出教室了。
既然是秘密,那一定是沈星河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恨不得藏在最深處的事,所以莫梁遠打算不去追問,也不去探究,如果沈星河害怕這個秘密被人知道,他就幫他徹底毀屍滅跡,再沒有被發現的可能。
沙坑上層略微幹燥,下層完全還是洗足水分的狀態,莫梁遠手裡的木棍每一下都搗得很用力,就這樣翻找了一會,他扔下木棍,直接用雙手做工具。
路過的居民看見一個成年男子蹲在沙坑旁玩得不亦樂乎,搖搖頭,感慨一句現在人壓力可真大。
手掌確實比木棍方便多了,就是有時難免會碰到一些惡心的玩意,比如死蝸牛。莫梁遠的指尖觸到那個硬硬的角的時候,他還以為又是石頭或者玻璃,直到一張看上去很像是照片的東西出現在眼前。
它明顯被吸滿水分的沙粒包裹了很長時間,也變得髒兮兮濕漉漉的,倒臥在沙地上。莫梁遠感覺膝蓋一麻,差點跪倒下去。
……要看嗎?
莫梁遠雙目失神地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半晌,終於動作遲緩的伸出手,想要將它撿起來——
這時一陣強風刮來,莫梁遠的衣角被吹將起來,那張照片的正面毫無預料地映入眼簾。
耳邊的世界突然變得很靜,他清晰地聽見了身體裡血液逆流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