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動
第二天是週五,沈星河因為學校要做考場放假一天,莫梁遠也不準備去工地上,但一大早就出了門,拯救被黑心老闆吃幹榨盡的寧監頭去了。
天兒越來越熱,院門口的老梧桐都被曬禿了不少,沈星河晃悠著兩條細細的腿,在不絕於耳的蟬鳴中,一邊小口小口舔著凍成冰塊的綠豆湯,一邊聽許老太唸叨最近沉水巷的新鮮事。
這條百年間也沒見著怎麼變的巷子,新鮮事倒是日日不重樣,比如劉阿嫂的小情人跟廠裡的女工好上,捲了她的錢跑了,比如某個清潔工早晨打掃時,在梨花居那片的垃圾桶裡發現一個掛著臍帶的死嬰,比如有傳言說七中校長的兒子是個愛搞男人的死同性戀,他爸嫌丟人,不讓他出門,還要給他轉學……好吧,最後這件不是許老太講的,是碎嘴子劉明來串門兒的時候說的。
上次捱了莫梁遠一回揍,他不僅沒吸取教訓,還愈發喜歡往對面院子跑,尤其是被他媽攆出門之後。
今天也是,12點還差3分,抱著碗的劉明準時到沈星河家報道,後面是劉嫂的罵聲:“小兔崽子,有本事吃別人家大米去——”
劉明一抹嘴角的油星,火急火燎的搬著板凳坐到彩色電視機前:“快快快,今天要播大結局了!”
最近央視在播國語版《指環王》,劉明看得如痴如醉,他媽見不得他整日瘋瘋癲癲、裝神弄鬼的樣子,劉明一在電視前坐下,就操起掃帚喊他做作業,劉明鬼點子多,拿問題目作藉口,跑去沈星河家裡蹲著看。
電視裡原本在放崑曲集錦,沈星河看向身邊盤著腿挑豆子的許老太,見她點頭,才聽了劉明的話調去6臺。
大結局剛剛開始。
沈星河看電視很安靜,劉明跟他完全相反,上躥下跳,不得安寧,一會跟著螢幕裡沖鋒的號角激動地揮舞手臂,一會跳到凳子上嘰裡呱啦的唸咒語。
許老太跟著聽了會,實在是覺得那些拗口的外國名字聽得腦殼疼,端著篩子掀簾出去了。
她把綠豆泡進水缸,用先前醃製好的裡脊,炸了盆醋肉,擱到罩子底下晾著,準備一會給莫梁遠送去,結果等她晚飯都拾掇得差不多了,隔壁的人還沒個影子。
莫梁遠正載著寧監頭,前往今天他們走訪的第四個學校——紅星小學。
這個小學位置很偏,驅車去鎮上要三個多小時,聽說採取軍事化管理,全體學生週一到週五都需要住校,只有週末和假期才能回家,所以學生大多是一些父母在外地打工、或者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家人沒空在身邊照顧的孩子。
“天天坐牢,哪兒有空上網?”莫梁遠不理解。
“這你就不懂了吧”,軍師寧暢搖頭晃腦,“不在壓抑中爆發,就在壓抑中變態,越是這種被管得嚴的學生,你但凡給他個口子,他就敢給你放飛自我!”
莫梁遠在風裡回過頭:“你在說你自己?”
“——嘿嘿嘿嘿嘿”,寧暢抱著宣傳單笑得一臉猥瑣,“怪不得咱倆能成死黨呢,你雖然是個狗腦子,還挺機靈!”
回應他是一個神龍擺尾,外加下坡俯沖,寧暢嚇得魂兒都飛了。
有了之前把小學生嚇哭的前科,這回莫梁遠純作車夫,搞推銷的活被面善的寧書生承包。
宣傳單是寧暢找學美術的師兄做的,兼顧了藝術性和吸引眼球,黑色底圖上背景是炫酷的拳皇cg,配著熒光綠的宣傳標語——全場兩元體驗!會員充多少送多少!
莫梁遠的煙剛被寧暢沒收了,此刻無聊的跟在笑成朵菊花的人身後,看他嘴裡一通忽悠,手裡的小廣告就跟發鈔票似的流了出去。
“還真是你啊!”
寧暢的聲音突然放大,莫梁遠抬起頭,看見一個身形瘦弱的男人站在對面,旁邊放學的小孩喊他“樂老師”。
“樂康暉?”寧暢又是激動又是驚奇,“好久不見!這都過去多少年了,我還以為你搬去別的城市了……你在這兒當老師?”
樂康暉那雙藏在鏡片後的三白眼毫無波瀾,寧暢主動搭話也只是一言不發的看著他,跟剛剛那個笑著同孩子道別的樂老師判若兩人。
莫梁遠皺了皺眉頭,莫名有點不爽利,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踩到了一口濃痰。
或許是他打量的眼神太明顯,白襯衫男人突然看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樂康暉低下頭,先移開了目光。
回去的路上,寧暢一直唸叨著這位學長沒念大學是多麼不可思議。
“你知道嘛,我媽那個時候還老拿他激我來著,說人家樂康暉什麼補習班都不參加,還天天打工照樣考第一名,他後面還去參加了市裡的特招,分數特別高,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高二的時候突然休學了……”
終於遠離了祖國花朵,莫梁遠捎上火,漫不經心道:“比你還聰明?”
“不止是聰明,還很怪”,寧暢回憶高中時的事,“他好像除了學習和打工什麼都不喜歡幹,不喜歡動漫,不喜歡打遊戲,連蒼老師也不感興趣。”
莫梁遠鄙夷的瞟了眼身側推著車的寧暢,覺得他現在身板子這麼虛,跟青春期飛機打多了脫不了關系。
想起剛剛看到的那雙眼睛,真跟蜥蜴沒什麼兩樣,莫梁遠從嘴裡悠悠的吐出一口白霧:“你跟他關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