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袋子在面前晃幾圈,掉放在他枕邊,解裡塵雙手往後一撐,長腿伸在暖籠旁:“既然我的禁制對那老婦沒用,要是我去了賈府,你又遇著她該如何?”
阿清無話可說,他尚且弄不清鎮子的情形,跟在解裡塵身邊才是最安全的。此時縮在被子裡,眼前幾寸是解裡塵的指尖,床被溫暖,可他幾息後還是爬起來:“那現在走麼?”
這副身體身纏白綾,長發散落,裡衣在坐起時被刻意拉攏過,離解裡塵很近,讓人能感受到熱氣。
“急什麼,”解裡塵撫過他的長發,纏在指尖,對狀似曖昧的距離無知無覺:“你應當還不知道,賈宇源不見了。”
身上泛起一陣寒意,阿清眉心輕蹙:“他?”
“他與我一道去六墳山,在暗道岔口回去,之後也不與玄霜宗眾人會合。他師兄差人去賈府問,也說沒回過。”
“所以你先前懷疑他?”阿清接過最後一盅藥:“他這樣大張旗鼓到你面前,現在又消失,不怕遭你懷疑麼?”
“所以才要去賈府看看,”解裡塵起身,踱步至窗前,“若他與那老婦,與那六仙像的事情有關,那便解釋得通了。”
“通麼?”阿清拉起緯帳,放下碗,“若都是他做的,他圖什麼?榮華富貴,天資異稟,他都有了。”
解裡塵轉過身來,伸出一根手指往自己胸口一指,在阿清疑惑的目光中:“圖我唄。”
阿清下床的動作一頓。
“你確實樣貌英朗。”
膝上被扔了套新衣,青綠寬袖,內襯有絨,是秋冬的款式,他在鎮上裁縫鋪中見過。
阿清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還有新衣穿,指腹摩挲,輕聲道:“多謝。”
解裡塵看著阿清套上衣物,心想這人對他的處境竟然沒一點瞭解。就在阿清昏迷的當口他又遭了輪暗殺。對方被他八塊卸開餵了狗,被殺時那人還在笑,說是今生能被詭仙所殺也算賺到了。
這幾年打他主意的人越來越多,瘋子也不在少數。不過所幸自那六仙像後此地由人界通往死墟的裂縫彌合些許,那啟陣之人應當不清楚,上古仙陣即使被誤用,也會將維序六界作為第一要務。此番想要困住他,卻適得其反,不知有沒有被氣死。
所以他暫且也不必著急。
阿清穿戴整齊,拿了根布帶束發,又洗漱一番,從屏風後出來時又披上解裡塵送他那件袍子。袍子被清理過,髒汙掩去,尚可保暖。案上一隻手爐,也一併帶上了。
他輕輕咳了幾聲,步態仍虛,像是風一吹就會倒。
“那個……”
解裡塵托住他腰,往視窗一帶,正要飛身下去,袖口卻被攥了一下。阿清看向他:“有吃的麼?”
此時為下半夜,仙宗之人遠道而來為鎮子驅邪,客棧主事不敢怠慢,故此刻仍然燈火通明,從視窗可聞見夜宵的香味。解裡塵記起來,就算是那棗糕也是清晨的事情,這麼一算,阿清又是一整天未進食。
他攜著阿清跳下窗:“想吃什麼?”
阿清也沒怎麼想:“有烙餅麼?後廚應當會多做些……”
糖鹽在此地是貴重物,因此烙餅多是無味的。解裡塵對人界各地尚有了解,聞言道:“你的要求倒是少。”
兩人往後廚的方向走去。此刻那裡仍有人做工,燭光暈開窗紙,掌勺的沒見著躲在後邊的阿清,只見解裡塵衣著矜貴,便也不敢怠慢,吩咐託盤的將剛烙熱的餅包起來。
解裡塵得了烙餅,遞與阿清,正要離去,只聽隔壁大堂中有人在哭。
“現在大師兄死了,小師妹還不見蹤影,賈師兄也找不見人,林師兄,這可怎麼辦才好……”
另一人安慰道:“你先莫慌,師尊與徐師叔正商議對策,說不定天亮便能找到他們的蹤跡呢。”
阿清拿著烙餅咬一口,他發著熱,其實沒胃口,只不過確實餓了,嘴巴慢慢嚼著:“是先前同你說過話的那個人?”
他也是知道林臾的,當初逃跑時沒跑遠,躲在後邊看,這麼多人只對林臾有點印象。
須臾又一陣低哭聲:“大師兄……大師兄他平日裡待人謙和,怎麼死得這麼……這麼……”
聽著這聲音就是說不下去了。解裡塵隔著窗往那處一看,只見中央一張人皮攤在地上,一旁是先前他殺死的男孩。屍首畢竟惡燻,近處幾名弟子看這樣子是第一次出山,面色難看,似有退意。林臾低頭站在一邊,周圍圍了兩圈人,不少情緒低落,掩面而哭者也不在少數。
想必那人皮便是玄霜宗的大師兄了。
阿清跟著解裡塵走出客棧,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看:“那人皮這麼厲害,連仙宗的弟子也抵擋不住麼?”
解裡塵再前邊走:“小門小派,那林鶴須不知教人之法,底下弟子雖有資質,也僅僅是憑資質撐著,全宗也見不著一個能頂事的。若換成……”他頓了頓,將“徐微垣”三個字收回去,“若換成別人,按林臾的天分如今應當是合體上境,如今只跟你那賈宇源一般在元嬰的化神境遊走。如今身邊人死傷如此,他應當也很苦惱呢。”
阿清一手提著手爐,一手捧著烙餅,像在聽故事,人皮之下是死亡的陰霾,可他置身事外,竟沒有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