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臾這一說倒真有人應話,只聽一個男丁猶猶豫豫地出聲道:“我……我好像見過這孩子……”
幾人視線聚焦於他,這男人大概三十來歲的樣子,臂膀是常年擔重物留下的痕跡,腰上、肩上幾道傷還冒著血,是方才被棉線刺過的傷口。他不適應作為人群中心,龐大的身子有些侷促,手指扣了下衣襟,又像是想起什麼一般,道:“他很身上的棉襖有些像……我小時候我爹孃東家的兒子,就……我爹孃是做飯劈柴的,我陪東家小少爺玩,然後……然後有天小少爺說想去山裡打雀子,我沒跟上他,然後就……他就丟了。”
“丟的時候大概就是這這……”他心有餘悸地看了眼地上的小屍身,那孩子的腦袋扭折至後背,臉失了一半,已經看不出明確的樣貌了,“大概就是這麼大的年紀。我還記得那天他穿了藍色的衣服,就是……”他的手有些抖,指了指地上,“像這樣。”
也許這種想法太過離奇,末了他看賈宇源一眼,像是在徵求意見:“我就隨便一說,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就算是也不可能還只是個小孩吧……”
二十年前丟的小孩?
阿清說這鎮子二十多年前丟孩子的事常有,不過陳家的女兒,另一家的兒子都出現在一座山頭上,可真是有些太巧了。
二十年。
讓人活著,卻蠶人骨肉,還要維持小孩身形,就連他也未聽聞過這世間有此等術法。
奇怪。
男孩的屍首安靜地倒在地上,一旁的人皮皺得醜巴巴,沒人認得出是誰的皮囊。人死後魂魄脫離肉身起碼要七日,若立以牌位,魂魄附著其上便能完整些,那是“問靈”效用最強的時候,若只是亂墳堆裡,那麼魂魄多互相沖撞,雨露風吹易被蠶食,“問靈”的效用也隨之降低。
而此時不是“問靈”的時候,只能讓——解裡塵掃了眼心事重重的林臾——這玄霜宗家的小子先帶回去了。
“林臾,”
林臾莫名感到一絲汗流浹背,這是解裡塵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如此正經地叫他。於是,他持劍施禮,更加正兒八經地回:“是,仙尊有何發現?”
“將這屍首帶回去,弄清楚他的來歷。”
說罷他不再關注這地方的屍首,足尖一點,追著那幾道黑霧向林間掠去。
“師兄啊,你有的忙嘍。”
賈宇源像是事不關己般,身影也消失在林中。
“仙尊!”
“賈宇源你站住!”
林臾也想追去,可幾眾家丁傷的傷,暈的暈,他身為仙宗子弟又不能放任不管,可這一停,又要將這幾人送回山下,查探之事必然要放緩,一來一回不知耽誤多少事情。
他正左右兩難,身後的林間忽然一道身影,悄然落在他面前。
“徐師叔!你怎麼來了?”
徐微垣不知何時出現在此地,白袍一層層蕩開,從高處的樹枝間落下,面若冰霜,目不旁視,表情間看不出喜怒。
“嗯,解裡塵往何處去了?”
那個“嗯”字只是隨口一應,後面的話才是重點。林臾一愣,扶起一個腿軟站不起來的男丁,道:“他們往那條小徑去了,應當是這山中六龕祠的方向。”
徐微垣一點頭,腳步不歇,很快便消失在視野裡。
解裡塵身形極輕飛掠在樹杈間,黯紅的一道如血般抹在樹影中,半刻後於幾塊石板處落下,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如果仔細辨明便可發現他根本沒有動用仙脈,而是純以輕功前行。
這是六墳山深處,樹木較外邊要更高大些,地勢拔高,林間隱隱有白霧。
再往前幾步,石階變多,幾個倒塌的石燈上長滿青苔,山間潮濕,雜草不像外邊青黃相接,而是一片翠綠色,長在石縫裡,一路延至祠堂的門樓前。
解裡塵立於門樓前,門上一塊方匾寫著“六龕祠”三個字,年頭不小,匾上的漆印掉得差不多,右面的牆坍圮一半,木門本是關著的,現在不必從門進,那裂牆的豁口便已經可容下兩個人。
這六龕祠的構造與尋常祠堂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形制大些,前院很大,本體更大,四根石柱撐起長廊,畢竟是整個鎮子的宗祠,內部又層層疊疊分了數十個洞口,從大門看一眼望不到底。
正堂的香案落了青灰,上面前後錯落地放著六個香爐,香爐上刻著六大仙宗的名號,如“供某某仙宗奉養”,往後的牆面上擺著零散牌位。盡管年代久遠,這些木牌倒是沒有倒塌的樣子。
解裡塵轉了圈,正堂兩邊供有六位上仙的浮雕,為首的那位仙人面容慈藹,目光低垂,似是憐眾生悲苦,被刻得最大。
他拂開底下的積灰,上面寫的是“觀世音妙法仙尊聖像”,人界變遷,滄海桑田,這字跡看上去還是三百年前才有的的古字。
觀世音妙法仙尊?
解裡塵依稀有些印象,他幼時還在符鏡宗,當時人崇尚的修仙正統便是這個妙法仙尊,本名叫什麼來著?扶清?撫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