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寒冬臘月之時,一位坐在街邊算命的先生攔住了葉天玄,笑盈盈地告訴他父母,這位是天選之人,一生順遂,或許能在最黑暗的地方成為許多人的救贖,放在戰亂時期,必定是個被無數人追捧著的大英雄。
說這話的時候,葉天玄捂著嘴咳嗽得厲害,手裡還捏著剛剛從醫院拿回來的藥。
“要是真能一生順遂就好了,至少能活得更久一點兒。”葉母嘆著氣,摸了一把小小的葉天玄腦袋,“長大後,可不要成為這樣胡言亂語的騙子。”
任誰見了這年紀小小卻病殃殃的孩子,都說不出一生順遂這話,所以那個算命先生的話在葉天玄的記憶裡很深刻。
他是唯一一個將自己的未來描述的很明亮的人,葉天玄也一直期待著,自己能如他所說的那樣,成為許多人的領袖,而不是在病床上度過一生。
直至十六歲,葉天玄也沒能離開病房,一整天躺在病床上,左手拿著課本,右手打著點滴,剛剛出去跟朋友走動玩耍了一會兒,然後就被抬著回來了。
醫生說,最多活到二十歲,且是需要大量藥物來維持才能到二十歲,如果沒有人照顧,甚至更短更短。
頭髮禿禿的中年男人所說出來的話像一塊石頭,壓在了他父母心上。
葉天玄自己不在意,但周圍所有人都在意,誰都在用那憐憫哀愁的眼神注視著他,似乎他這一輩子即將走到了頭,且只能這樣走到頭。
葉天玄無聲地回應微笑,在心裡嘀咕算命先生果然是個騙子。
“今天也要準時吃藥,不要再出去走動了。”葉母溫柔地摸摸他的頭髮,囑咐著。
作為混血的葉天玄,遺傳的是母親的家族病,隔代顯現,他哥哥身上沒有,但他卻在很小的時候就出現了症狀,急咳,體虛,還會暈倒,臉上常年沒有血色,見的陽光少了,也就更顯出病態了。
一家人都對他格外的關照,母親很好,父親很好,哥哥很好,甚至有時候葉天玄會感覺,如果沒有自己在,他們會更好,不需要時常擔心他,也不用經常往醫院跑,來看望,還得時刻注意他的情況。
也不需要支付醫藥費,給一家人壓力。
但他們總是笑著隻字不提,想要在他這個可憐的孩子身上注入更多的愛,讓他帶著愛離開人世。
這份愛,也在無聲無息之間,成為了葉天玄唯一的壓力。
如果沒有自己,他最愛的家人會獲得比現在更輕鬆的生活。
他住在醫院裡,看的最多的就是生死。
隔壁病房的孕婦有一個很好的母親,但她也是在母親的照顧下生產的,哭喊到整個產房的聲音都攔不住的那天,門外也只有她的母親。
再往前的病房裡,有個年紀很大的奶奶,她的病讓她生死不如,痛不欲生,但因為快死的那兩天臨近過年,家裡人盤算著讓她怎麼都要熬過這個年,於是任由她在任何止痛藥物都不生效的情況下,痛著喊著直到死亡。
人有時候連自己怎麼死都無法選擇,真是哀傷。
葉天玄不希望自己也有那麼一天。
再再往前的病房裡,是因為沒有醫藥費而被丟在醫院的小孩,葉天玄也忘記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了,只記得小孩很乖,問他:“是不是我不見了,媽媽就會更喜歡我一點兒?媽媽總是說,我讓她好累。”
他摸摸小孩的腦袋,什麼話也說不出,因為他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要是他不在了,家裡人會更輕鬆一點兒。
正是因為他在愛裡長大,才不想讓這些愛他的人因為他而疲憊。
他羨慕著每一個從醫院走過,幸福快樂的人,因為那些人還有很多時間去完善自己,還有很多道路可以選擇,而他的路只能走到二十歲,且只能在這個狹小的醫院裡度過。
比起在病床上度過一生,比起讓愛他的人感到疲憊,他還有更多想要去做的事,非常非常渴望尋找到,除了死在病床上的第二條道路。
於是,在那一個晚上,他翻窗離開了醫院,尋著那道聲音,在漆黑的街道上迷失了。
他遇到了一個看不見的怪物,怪物詢問他:是否可以留在這裡?
他回答:不可以,我還要利用我僅剩的時間去尋找新的人生。
怪物讓他離開了。
在這個全新又危險的世界安全行走,比葉天玄想象中還要困難,他在醫院裡學到的那些與人交涉的話術在這裡都不管用,因為這裡的人只重視自己的命。
擁有保護自己碾壓別人的武力才是這裡的第一位,否則甚至沒有與別人交談的資格。
這裡有好多好多的人都想要活著,與醫院那些人一樣,大家都在拼命努力的活著,試圖尋找到除了死在這裡外的別的道路,他們的命還很長,回到現實世界就還有很多條路可以走,不該全部都葬送在這裡。
葉天玄望著這個荒蕪的小鎮,望著那一個個蜷縮在角落裡失去希望的人,彷彿看到了第二個醫院,第二個生與死交替共存的地方。
他不是醫生,所以他在醫院沒辦法救那些快死的人。
但這裡不一樣了,這裡,他可以救這些人,只要他足夠努力,他就可以用自己的命,換更多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