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紫藤架上凝結的晨露都是灰色的。
依舊戴著那頂褪色的老式鴨舌帽,老人用佈滿老年斑的手掌就著有缺口的瓷骨杯正給她做手衝奶茶。
"微微,快把後院晾的陳皮收進來,要落雨了。"
這是盛懷良面對面給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當她放下素描本,抱著竹簍回到天井時,只看到剛剛爺爺坐的那把小葉紫檀的老交椅上面已經空無一人。
奶茶衝好被靜靜地放在桌前,而雨已經滴滴答答開始打在了身上。
隨後手機裡響起一條簡訊,是爺爺發的,他說有事要出門一趟,這幾天下雨記得少出門,傘也確實少了一把。
上了年紀的人都不怎麼喜歡用手機,他也一樣,她用自己攢下賺下來的錢,給他買了部諾基亞,想著上學去了也好聯絡他。
但他怕她再費錢,叫她不要經常打電話,說他有時很忙,忙得不一定顧得上。
他平時都習慣給她發些簡短的關心話語,還有就是給她不定期打生活費,但她從小到大的上學路程幾乎都是他親自接送。
從那天之後,她就沒見過他了,或許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跟他失去了聯絡。
同時她又注意到,那盒子上面壓著的幾本書,有上冊下冊,但就是沒有中冊。
女孩的手指有些發抖,她從架上開始翻找那本書的中冊,從裡落出了一張照片。
那是六歲的她扎著馬尾辮,站在老宅的銀杏樹旁邊,手中費力地抓著那隻爺爺釣魚意外撿到的野鴨子的長脖頸笑得拘謹。
她靈光一閃,忽然又開始翻找起旁邊塵封的的檀木衣櫃來,淡淡的樟腦丸氣味中,褪色的紅綢包裹著一臺徠卡牌相機。
當她抖開紅綢時,泛黃的照片像枯葉般飄落——那是張六寸黑白合照,邊角被蛀蟲啃噬成鋸齒狀。
五個身形高挑氣質獨特的年輕人,有男有女,迎風一排站在某個舊港口前,身後是因為照片時間久遠而有些泛黑的大海。
右側的青年戴著鴨舌帽,眉眼依稀可見張揚,高高瘦瘦,與記憶中的爺爺有些神似,那年輕的容貌令她鼻頭突然一酸。
越看,她的指甲越掐進掌心,幾乎要將照片捏得快要起皺,呼吸幾近凝滯。
那雙眼睛想要仔細看清,距離近得呼吸在相紙表面上呵出白霧,又急的到處去胡亂翻找某個被丟棄在未知櫥櫃角落的放大鏡。
“不是修圖……”
她將透明鏡片死死地懟在照片中某個點上,洩力似的跌坐在地喃喃自言自語道。
合影中每個人的右手都或是隨意搭在身旁人的肩頭上,或是垂於身側,那右手的某些指節,居然都異乎尋常地纖長,大概比常人要長出兩節指骨的樣子。
就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抻開的畸形。
猶如當頭一棒,她被定在原地。
爺爺確實有一隻怪異的右手,但她一直以為那是先天性多變畸形。
小時候她曾經問過一次,爺爺只是抱著她不語,她以為爺爺也生病了,不想說。
便一直天真地以為爺爺跟她一樣是因為身體原因而被拋棄的人,所以才會收養同樣被拋棄的她,因為她也是那樣身體特殊。
因為懂事,所以從那之後她便一直再沒有開口去問過,他也從未主動提起。
從她記事起,爺爺就是一個人,但會每年去給一個無字碑墳上香燒紙,也沒有什麼人和朋友來走親戚,只跟她相依為命。
她又何嘗不是一樣呢,本是孤兒的她,生命裡最重要的人有且僅有爺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