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青州地界,踏上返回京城的官道,氣氛明顯與之前不同。
少了迫在眉睫的追兵威脅,隊伍行進的速度雖然依舊不慢,但不再是那種亡命奔逃般的急迫。護衛們的神情也稍稍放鬆了一些,但那份深入骨髓的警惕卻從未消失。每個人都清楚,真正的風暴,將在抵達京城之後才開始。
蕭煜似乎也進入了一種“休養生息”的狀態。大部分時間,他都安坐在馬車裡(為了照顧他的身體,風影特意準備了一輛外表普通但內部舒適堅固的馬車),閉目調息,或是處理從京城不斷傳來的密信。
蘇傾離則與玄一以及另外幾名護衛騎馬隨行在馬車兩側。她每日依舊會定時進入馬車為蕭煜診脈、施針、檢視病情。
“王爺的氣色好多了,脈象也日漸平和有力。” 這日,蘇傾離為蕭煜施針完畢後,輕聲說道,“只要接下來不再過度勞累和動氣,心疾應該能穩定很長一段時間。肺疾也只需按時服用溫養的湯藥即可。”
蕭煜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這個專注而沉靜的女子。短短數十日,她彷彿脫胎換骨一般,不僅醫術精湛得令人驚歎,身上那份從容不迫、處變不驚的氣度,也遠非尋常女子可比。尤其是那雙清澈的眼眸深處,偶爾會閃過一絲與她年紀不符的銳利和滄桑。
“這都多虧了林姑娘。” 蕭煜的語氣帶著一絲真誠,“若非有你,本王這條命,恐怕早已交代在青州了。”
“王爺言重,民女只是盡了本分。” 蘇傾離垂下眼瞼,避開了他過於深邃的目光。她不喜歡這種試探和審視。
蕭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輕笑一聲,換了個話題:“這幾日本王看了你開的方子,用藥精妙,配伍嚴謹,頗有大家風範。令尊……當真只是一位鄉野郎中?”
蘇傾離心中暗歎。她知道,關於她身份的疑雲,蕭煜從未真正放下。
“家父雖只是赤腳郎中,但一生痴迷醫道,四處尋訪名醫,收集了不少古方孤本。” 蘇傾離再次搬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語氣平靜無波,“民女自幼耳濡目染,又喜好翻閱那些醫書,胡亂學了些皮毛罷了。比起太醫院的聖手們,實乃螢火之光,不敢與皓月爭輝。”
她將自己的醫術歸功於“家學”和“古籍”,並刻意自謙,將水平限定在“紙上談兵”和“略懂皮毛”的範疇,避免引起更多懷疑。
蕭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追問,只是意味深長地說道:“林姑娘過謙了。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京城……或許才是你一展所長的舞臺。”
蘇傾離心中一凜,聽出了他話中的深意。這是在暗示她,到了京城,她的價值會被更大程度地發掘和利用嗎?
她沒有接話,只是默默地收拾好銀針和藥箱。
“對了,” 蕭煜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本王聽風影說,你似乎對毒物也頗有研究?那日驛站的‘牽機’和‘七星海棠’,還有柳府那蠱師的蠱毒,你似乎都能輕易辨別?”
蘇傾離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才是真正的殺招!醫術高明或許還能用家學和天賦解釋,但對毒物如此精通,甚至能剋制蠱毒,這絕非一個普通的“赤腳郎中之女”能夠做到的!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應對之策。
“王爺明鑑。” 蘇傾離強作鎮定,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苦澀和……後怕,“家父常年在山野間行走,難免會遇到各種毒蛇毒蟲、毒草毒菌。為了自保,也為了救治誤中奇毒的鄉民,家父確實收集研究過一些毒物和解毒之法,也告誡過民女一些辨識毒物的訣竅。”
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至於那日驛站的毒……‘牽機’之名,民女也是在家父的毒經殘卷上偶然見過記載,說其氣味特殊,與苦杏仁相似又帶甜膩,故而有所警覺。而柳府那蠱毒……民女其實並不識得,只是見那些蟲豸畏懼雄黃硫磺等刺激之物,才……才大膽一試,實屬僥倖。”
她將對毒物的瞭解歸結為“家父研究”和“書本記載”,將辨識“牽機”歸功於氣味特殊,將剋制蠱蟲歸結為“常識”和“僥倖”,極力淡化自己的能力,試圖矇混過關。
蕭煜聽完,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這個解釋,雖然勉強能說得通,但漏洞依舊不少。尤其是對蠱毒的應對,絕非“僥倖”二字可以概括。
但他並沒有繼續逼問。他知道,這個林晚身上藏著太多的秘密,就像一個被層層迷霧包裹的謎團。逼得太緊,反而可能適得其反。他有的是時間和耐心,等回到京城,他有的是辦法,讓她……心甘情願地吐露一切。
“原來如此。” 蕭煜點了點頭,語氣恢復了平淡,“看來令尊也是一位奇人。可惜無緣得見。”
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不再說話。
蘇傾離暗暗鬆了口氣,知道這次試探又暫時過去了。但她也明白,蕭煜對她的懷疑,恐怕又加深了一層。
她躬身告退,回到了自己的馬匹上。
接下來的路程,隊伍的氣氛似乎更加微妙。蕭煜依舊會與蘇傾離討論醫理,但眼神中的探究之色更濃。風影對她依舊恭敬,但暗中的觀察也更加細緻。
蘇傾離則更加謹言慎行,除了必要的診治和交流,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著沉默,暗中調息恢復,同時也在不斷思考著應對之策。
她知道,自己就像是行走在懸崖邊緣,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
但她別無選擇。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走好眼前的每一步。
距離京城越來越近,空氣中那股屬於權力中心特有的、無形的壓力,也似乎越來越濃。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遙遠的帝都,等待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