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雲淡風輕,褚雲兮心裡卻難以平靜,李曜……李曜……如果她沒有記錯,初到慶州時,陵淵在八角亭中,祭的正是這個人。
當時她並未多言,事後卻問了夏青二人的淵源,如果他是太皇太後安插在陵淵身邊的眼線,那麼陵淵當年冒著風雪踽踽獨行上山求師,算什麼?在他頭七之日對月遙祭,又算什麼?
“聽說他性僻孤傲,這樣的人,怎肯為你所用?”
“人心總會貪點什麼,他不為功名利祿,卻割捨不下相伴幾十年的老妻。”
褚雲兮胸口堵得慌,這其中用了怎樣的手段,她已經不想再問了,只是想到陵淵,心裡難免不平。他若是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在別人的操控之下,以他的性子會做出怎樣的事……
她不敢再往下想,兩人相識這些時日,也算並肩共歷風雨,他事事擋在前,久而久之已經成了一種習慣,誰知回過頭去看,他也不過是可憐人。
“你還年輕,不知道多少鐵骨錚錚的男人,最終都折在女人身上。”說了這麼久,太皇太後終於回到了正題:“陵淵也不能例外。”
“您多心了,我的生死,他不會在意的。”
“你錯了。”太皇太後信誓旦旦地說:“我雖十年未見他,但十年裡,從朔方飛到黽山的訊息從未斷過,況且,陵家的男人什麼德性,我能不知道?”
她這話意有所指,但褚雲兮已經沒有心思再深究了。
夜雨之後,京城一夜入秋,馬車晃晃悠悠在城門外停下,儲雲兮剛掀起車簾,外面便遞進來一隻手,骨節分明,手背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是男人的手。
她起身,朝外挪動了一小步,還未見著人,便聽見一個聲音。
“你還好嗎?”
這手她或許不熟悉,可這聲音卻不會聽不出來。只是眼下這個場景,一個“好”字在她喉間來回翻滾,終究說不出來。
她勉強擠出一絲笑,朝他點了點頭,然後從他的手邊掠過,搭上了夏青,緩步走下來,一眼便瞧見父親褚禎明就站在離馬車不過兩三丈遠的地方,遠遠看見自己,冷哼一聲背過身去。
“父親。”她福了一福,無人理會。
“我知道父親生我的氣,事情到如今這步田地也是女兒沒有預料到的。”
“你若肯聽我的話,你,我,咱們褚家,何至於到今天?”
見他事到如今還要把一切怪到自己頭上,她長嘆一口氣,滿臉倦意:“到此為止吧。”
“什麼?”褚禎明斜睨了她一眼。
“大家父女也不必做了。”
“你說什麼!”
“父親讓我入宮,我也入了,如今父親犯下滔天大錯,險些葬送了褚家,您,我保住了,褚家我也保下了,褚家養了我十幾年,也算是沒白養。”
“做您的女兒太累了,從今日起,兩清了吧,您只當我和姐姐一樣……”
“混賬!”褚禎明臉色鐵青,高高舉起手掌,眼看著要落到自己臉上,她卻不躲不閃,臉上掠過一絲釋然,這一巴掌打下來,正好打斷父女緣分。
誰知陵淵一個閃身沖過來,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臂,狠狠甩開,回眸仔細檢視她臉上並無傷痕,才低聲問:“為什麼不躲?”
“你讓開。”
“我不讓!”他指著褚禎明:“哪怕他是你的父親,他要打你,你就站在這裡,任他打?”
褚禎明本就看不慣他,因為皇位的事恨意又深了幾分,眼下見他多管閑事,心中更加惱火:“我教訓自己的女兒,何時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指手畫腳!”
“她不是你的女兒!”陵淵卯著勁兒要替她出頭,話說到一半,卻察覺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袖。
“這是我自己的事。”褚雲兮輕輕推開他,正身站在褚禎明面前,直挺挺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響頭,隨後起身:“漠北路途遙遠,您早些出發吧。”
見她與自己不再以父女相稱,褚禎明整個人僵在原地,雙唇顫抖:“兮兒,你真的要和我斷絕父女關系?”
“是,從今日起,我褚雲兮與褚家,與大周皇室,再沒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