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在急什麼呢?”伯道上人問。
安倍晴明答:“友人尚在黃泉,等我給一個結果。”
“我只知道你有一命中註定的宿敵,你們必定你死我活,於是才來尋我求一生機。”
“是,我不願死。”
“這和你的友人又有何關系?”
“我的這位朋友啊……”
晴明有些悵然,像是陷入了回憶裡。
在這時,他身上的焦躁不安悉數褪去,即便不修邊幅,依舊能窺見作為大陰陽師所沉澱出的歲月風韻。
“我的這位朋友,一生別無所求。他實在是太膽小了,從不肯敞開心門跨出那一步。”
“這並不是在否定我們的情誼,我知道,倘若我出事,他一定會想盡各種辦法救我脫難。他會心甘情願為我赴死,卻不願承認,我們其實可以並肩而行。”
“他能找到我,可他找不到自己。”
“多孤獨啊……”安倍晴明幽幽說,“簡直像個傻子。”
伯道上人不知曉前因後果,也不知道安倍晴明口中難以定義的朋友又何來頭。
他們在六歲相識於荒原,一拍即合,在之後的漫長時間裡,吟歌飲酒,踏遍整個平安京。
他們完全理解對方不容於世的理由,都處於被世人尊重敬畏忌憚的位置,他們有共同的好友,一起送別了一些人,一起養大了一個小孩,還一起在伊邪那美面前詢問死而複生的含義。
他們終將被生死分隔,不論是現在,還是不久之後的將來。
安倍晴明不想讓朋友永遠孤獨,哪怕要付出靈魂的代價,他也想讓對方敞開心扉承認一些事。
伯道上人不清楚這些,但他清楚如今的安倍晴明。
“孤獨的人是你才對啊,晴明。”老翁道,“是你無法容忍,哪怕一廂情願也好,才會付出代價,去做自認為對對方好的事。”
因為這句評價,安倍晴明罕見地沉寂了下來。
他不再晝夜捧著那捲秘術,也不再研究死而複生,就連即將面對的宿敵也興致缺缺。
我是怎麼想的呢?晴明叩問自己。
「我自知會踏入蘆屋道滿的死局,這是佔蔔得出的命運。」
「我早已看到了一切,但我依舊不甘心,哪怕死後將靈魂獻給黃泉,也要求這一生的活。」
「這不是陰陽師該做的事。」
「陰陽師知天命,避兇迎吉,生死於五行之外,哪怕生老病死,也只是輪回常理。」
「但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倘若註定要死,至少,我希望我的朋友能走上我認為正確的道路。」
「不坎坷,不孤獨,於我死後百年,他尚能平穩前行。」
此時,安倍晴明終於明白了伯道上人的指點。
孤獨的人是他才對。
平安京的狂言家其實不需要朋友,他是伊邪那美派遣來到世上觀察生靈的使者,蒼茫大地,他只需踏足,然後離去。
是安倍晴明不願意。
要是世上非得找出一位讓狂言家停留的人,為什麼不能是白狐之子安倍晴明呢?
他壽命不過百年有餘,僅是百年都不值得友人相伴嗎?
“我在強求。”晴明向伯道上人袒露,“可這正是我的本性,朝彥將我視為人,於是我便有了人的欲求,這樣才合乎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