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從天人那裡汲取的力量有限,甚至不能維持自己的人身,因而也根本不足以憑空將元神分出去化為嬰孩,但那個井底恰巧有一個慘死的孩子。數十年裡,青山都只把這可憐的孩子盤在身軀之下,對著他自言自語,聊以慰藉孤獨的生活。
十五年前,李萬壽中止了和井底囚龍的交易。青山迫切的想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於是他把主意打到了那個慘死的嬰孩身上,分出元神佔據了他的肉身,將其複生送出井外。
“我是李長生,我是李長生!李萬壽的弟弟,李長生!”李長生嘶吼著,臉上卻露出快哉的笑容來。他再也不是無依無靠的孤兒,除了肆娘,他還有阿孃,有阿兄,他有過去,他是一個完整的人!
青山面色不悅,手掌掐成弧形,大步逼近:“我不管你是誰,快將我的元神還給我!”
沒了寄存在李長生身上的那一半元神,他就只是一個半仙,修為大打折扣。今後說不定還會遭人暗算,他甚至不能長時間維持人身,更談不上屠盡聚仙村為自己複仇。
可是擁有兩種記憶的李長生卻向他搖頭:“我是你,但我也是李長生,青山,肆娘他們是無辜的,放下仇怨吧。”
眼見與他本為一體的人竟然置身事外勸誡他,青山怒急,長劍出手,懸在李長生的頸間:“那我們就是活該受苦的嗎,我既然有仇,為何不能報?”
李長生看著劍,眼神浮現溫暖的光輝:“做神仙的時候,他們仰望畏懼我,我未曾受到過任何人的關懷。但在當人的十五年裡,我雖生活在人間陰暗處,卻找到了難得的光。肆娘、肆之女,還有那些被困在地籠裡的靈魂,他們是純正善良的,這才是這個人間該有的樣子。青山,謝應已經替你報過仇了。收手吧,我不想毀了這裡。”
“可是我想,”青山的劍尖又逼近了幾分,劃破了李長生的皮肉,“我這個青山本是天地逍遙仙,雲遊四海為人賜福,我又做錯了什麼,要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底受剜心割肉的痛楚?我不在乎什麼是人間太平,謝應殺了多少人是謝應的事,我受過的苦,要千倍萬倍地償還給他們!”
李長生沒有說話,一隻手卻出現在他眼前,握住了他頸間逼近的那把長劍的劍身,謝應向著青山滿懷歉意地搖頭:“那很抱歉,你的元神拿不回去了,他不會再成為你了。”
人之所以為人,是過去全部的經歷構成了他,而構成青山和李長生的經歷已經不同了。李長生在十五年裡長出了自己,誰也不能泯滅一個新生的靈魂。
李長生和青山,不是一個人。
“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說這些,我敬你替我鏟除天人不殺你,識時務者,就趕緊離開!”
青山飛身上前,要將劍尖重新指向李長生,可劍在謝應的手裡,這凡人的力量竟然如此強大,強到他不能將仙劍挪動半分。
謝應微微側著腦袋,眼神疲憊到了極點,他看向青山,啞著聲音:“我和你之間是分不出勝負的,所以這次,換叔叔來吧。”
“你!”
青山驟然收力將長劍抽回,劍刃自謝應的掌心劃過,割破皮肉,鮮血淋漓而下,一滴血恰恰落在季疏已經抬起的手背。
季疏的眼睛變了顏色,不再金黃的瞳孔滲出血光,他嘴唇微動,話語出口如同裁決的利刃:“毀滅吧。”
季疏將張開的指節緊握在一起,只見天際黑雲又起,肅殺之氣息籠罩整個石村。
謝應仰頭看去,雲層竟然沸騰起來,彷彿其間孕育著活物,不停地翻滾攪動風雲。
一道驚雷響起,只見一隻黑氣幻化的巨手撕破天幕,向著此處洶湧而來。
那黑雲彙成的巨大手掌指節間閃動著電光,所過之處狂風卷席,掌心的裂紋處隱約著天雷的紫光。
這是來自交易會會長的審判。
“呵,虛張聲勢,不過爾爾。你也該死!”
青山並不把天邊的異動當成一回事,斂眉回身,一劍刺向輪椅上的人。
季疏的眼神未曾有絲毫閃躲,直面劍光,其間凜冽不輸分毫:“反抗者,當殺。”
只見他一手拉起謝應的胳膊閃身離開,青山起身要追,天際的黑手竟然在季疏的掌控之間握成拳頭向他砸來。
青山舉劍抵擋,但黑雲壓城,其勢難擋。巨大的拳頭一寸一寸下落,少頃,黑色的氣息徹底籠罩了他的身軀。
季疏,是比所謂仙人更為強大的存在。
“雕蟲小技,哈哈哈——”
須臾,竟然又有笑聲從黑雲裡傳來,只見那一團裹挾雷電的幽暗裡,一道青色的光芒盤旋浮現,青山化為龍身,從黑雲之間騰空而起。
青龍攪碎黑雲,難成形狀。季疏抬了抬手指,逸散的氣息又一次地彙聚成型,比著青山的形態隱隱化成了一條周身閃著雷光的墨龍。
墨龍拔地而起沖向蒼穹,緊咬著青龍於天際盤旋騰飛,時高時低,整個石村明暗變幻不斷,像是捲入了開天闢地的爭鬥裡。
謝應胸口悶疼咳了一聲,輪椅上那人蹙著眉頭轉身,看見他因吃痛而垂下的眉梢,以為謝應是在懷疑他的能力。
“沒事的,我會解決。”
季疏腦後被人隨意紮起的頭發徹底在風中吹散,他抓著謝應胳膊的那隻手仍然不肯松,另一手指尖於膝上輕巧彈點,指揮著墨龍越戰越勇。
交易會會長似乎一點都不為戰局而擔心。
因為他說出口的話語,便是遊戲系統的審判,清除的指令一旦執行,就只有一個毀滅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