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奇怪的是,謝應並沒有在這群人裡找到那個頭頂上長著膿包的村長。
這些天人們對著玉井又祝告起來,只是隔得太遠並不能聽清楚他們在唸什麼,而李長生卻像是明白謝應心中所想一般,閉著眼睛念念有詞,似乎是在為他們重複那些祝告的話。
“攀雲吹龍笛,入洋擊鼉鼓,喚來萬鬼哭,敬獻罪人骨。”
李長生唸完,天人們也終於結束了祝告,為首的另一個帶著大冠頭頂卻沒有膿包的天人舞著寬大的衣袖振臂一揮,兩個人形被人從隊伍的後方高高拋了起來。
高處旋轉的人形不見有任何的動作,大約早已是死屍,任憑身軀旋轉飛墜,一前一後,穩穩地掉進了碧色井口中央的紅光裡。
“那是李高歌家裡的地人奴隸,你們來之前的一天,他們奉命上山採仙桃,不小心從峭壁上掉下去,摔死了。”
“為什麼要把屍體扔進井底,這是聚仙村獨特的祭奠方式嗎?”【霸王花】開口問,問完就後悔了,一個不把地人當人的人間煉獄,怎麼可能給兩個慘死的奴隸召開神秘祭奠儀式?
李長生閉著眼睛,尚青澀的喉嚨滾了滾:“是祭奠,但不是祭奠地人的。看下去。”
兩人聞言,又把目光從李長生的臉上投向玉井,只感覺說話間,玉井上的紅色光芒似乎更盛了,赤紅如血,幾乎要把周圍的空氣都染透。
隔著很遠謝應都聽見了一陣血肉翻湧的聲音,少頃,紅光中有東西源源不斷地飛出來。
原本距離影響謝應是看不清那是什麼東西的,可它們偏偏沐浴在血色之中,於是謝應就能粗略分辨那些飛出來的一團一團的或是細長的是什麼東西。
是人身上裡的血肉,是器官,是內髒。是面板,是腸子。
他看見人皮和腸子在紅光中扭曲翻轉,不停地變換著形狀。
為首的人伸出了雙手又唱了一句什麼謝詞,於是變換形狀的血肉脫離紅光向他飛去。
謝應看得瞠目結舌。
在空中,那些飛舞的血肉忽然失去了生命的光澤,飛速褪去原本的色彩,幻化成了另一般模樣。
死人的骨血化成了各種死物,人皮化成了似曾相識的古舊衣裳,腸子扭轉成反重力漂浮的飄帶,而心、肝、脾、胃、腎迅速膨大重組,攪動出令人作嘔的聲響,一團團地凝成了牛羊等牲口的模樣。
生前奇絕的人,死後屍體卻化成尋常的物。
腸子做成的仙童飄帶……謝應想起自己曾經把這東西交給季疏牽著就控制不住地想吐。
而【霸王花】到底是年紀小,不久前還吃了一肚子的螞蚱肉,已經沖到身後的霧氣裡嘔吐起來。
“他們……”謝應掐了掐人中,說不出話來,卻明白了李長生為什麼說只能吃桃子,因為旁的吃的都是獻祭地人得來的祭品,吃那些祭品,和吃人又有什麼分別?
“把人丟進井裡,就能獲得你想要的一切東西,食物,衣裳,金錢,甚至武器,只要你能想到的,玉井裡都會有,這些東西和尋常的東西沒什麼區別,甚至食物吃進嘴裡口味更豐富,衣裳穿著也更華麗生輝,只不過都是人的血肉幻化的。”李長生合眸,面無表情地講述,似乎已經對這樣殘忍的事情見怪不怪。
謝應不自覺抓緊了拳頭,回頭問他:“這也是村長說的?”
“不是,”李長生微微睜開眼睛,面向謝應,“天人們說這是丹蛇神的指示。”
天人們自稱,丹蛇神會入夢帶給他們指引。丹蛇神在夢裡告訴他們,只要把人當成祭品丟進玉井裡,就能獲得他們想要的一切。只是天人們是不捨得用自己的命來試驗的,於是那些得到指引的天人,就把主意都打在了地人的身上。
活著的時候替人賣命,死了要被物盡其用。
本來只要不參與天人吃來吃去的爭鬥就能獲得茍延殘喘機會的地人們,再次面臨滅不值一提,他們習慣了不勞而獲,有時候甚至為了一個小小的佩囊,就能把剛出生的還來不及分辨是否有仙法的嬰孩丟進井裡化成綺麗花樣的小口袋,大搖大擺地掛在腰間行走。
這就是地人害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