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終於不再敷衍,此言剛落便見龍的瞳孔一瞬間縮緊,唯有坦然招認:“可他沒去,他對自己父親說,寧願以殘缺之魂世代轉生為風氏子,也不再為帝之靈巫。”
其實這些年鄰安早就發現疑點了。
風十七出生就是屍人,卻能如正常孩童一般長大,也不需要捕食活人補充精氣。比起魔修養的屍,更像古書記載的巫傀。
鄰安君成靈後日日行走於鄰安城中,來往人流都無法察覺他的存在,只有風十七一眼就瞧見了他。
更奇怪的是,在那個精怪尚且成迷的年代,從未接觸過修士的風十七卻能猜出他是鄰安之靈。
這一切異常伴隨風十七早亡而埋葬,如今終是到了該揭開的時候。
鄰安曾以為是自己複活失敗才導致秋小寒生來缺少一手一腳,直至掘開帝陵才知,這人的魂魄天生就是殘缺的。唯有解開帝陵巫術,作為祭品的魂魄才能回歸。
風少雨不入輪回井,每一世都能恢複作為靈巫的記憶。他本可以自行取回這些殘魂,可他卻沒去。是不願驚擾帝的陵墓嗎?還是仍心懷怨懟?亦或是早已對人世失望,全然不在乎自己如何活著……
鄰安釋放少雨殘魂時就知道秋小寒早晚會恢複記憶。他討厭糾纏不休的軟刀子,與其彼此折磨,不如攤開了刀個痛快。
所以,他看著自己想了大半輩子的人,道出瞭如今最在意的問題,“如今知道我是帝之子,你可後悔當年救我?”
鄰安早就想明白了,風少雨是和白危月同輩的末代靈巫,那可是被九大靈巫圍攻還能活著趴在帝的棺材板上唱歌的主。
當年李無名並未親自出手,那群隨軍修士連元嬰都沒幾個。風十七居然會被這群歪瓜裂棗幹掉,可見恢複的記憶極為有限,也不知道身邊和自己眉來眼去的鄰安君就是帝的龍子。
在尚未發育完全的時期居然為了救仇人兒子死在一群廢物手裡,若是換成鄰安自己一定惡心得逆鱗都爆了。
將心比心,他完全理解風少雨想屠龍的心情。
可是,他這些年都是作為風十七活過來的。將近六百年了,他除了複活風十七什麼都不曾想過,連自己從前長什麼模樣,是什麼聲音都忘了。
如果這時候風十七說他後悔了,當年若是多想起幾個巫術他一定轉頭先屠個龍……
懟遍正魔兩道無敵手連親爹墳都敢挖的鄰安天子試著想象那個場景,悲哀地發現自己居然有點挺不住。
眼看這本該無比熟悉卻有些陌生的人要開口,他還是慫了,伸手捂住可以那張可以把自己一刀斃命的嘴,搶先道:“願不願意你都已經死過一次了,後悔也無用。還不如硬著頭皮認下,從我身上多得些好處。”
這一刻,秋小寒素來只當做裝飾品的臉終於有了表情,他居然把面部經脈重新接上了!莫不是大的要來了?
鄰安瞬間警戒到極點,好歹彼此相好過一場,不至於連緩口氣再殺的機會都不給吧?
秋小寒原還想說些什麼,見他如此終是無奈一笑,長嘆一聲才道:“容我收回前言,魔君給的話本才適合你解悶,正經史書還是燒了吧。”
這是鄰安最熟悉的神情。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還只是他自己的時候,每次任性地使喚風十七做事,那人便是這副神色,臉上彷彿寫著“罷了罷了,什麼都聽你的”。
風少雨自幼少言,秋小寒素來不愛和人打交道,鄰安仔細回想,風十七也是離群獨居,除了他以外很少主動與人交談。
這個人從來都不是自來熟的性子,只是知道鄰安君最怕冷清寂寥,便一直嬉笑打鬧哄著他。
鄰安天子低頭眨了眨眼睛,強行按下充斥眼角的酸澀之意,指著自己便正色道:“你想肉償?看著這張臉你確定自己硬得起來?”
此時此刻,秋小寒作為當世第一偃甲大師得出了一個理智結論——他必須盡快融合靈巫少雨的記憶,不然絕對降不住這妖龍。
於是這番坦誠交流的結果就是——歷來與輪椅形影不離的秋盟主站起來奪門而出,其身法之迅捷令所見之人無不直呼醫學奇跡。
鄰安天子對此倒不意外,畢竟秋小寒的義肢就是他給裝上去的,不止行動自如還滿是加速陣法,真跑起來世上根本沒幾個能追上他。隨身攜帶輪椅只是這小子喜歡坐著又懶得給人起身行禮罷了。如此說來也算得上是變了又沒有完全變。
只是,自那之後秋小寒就去了雲城,二人再不曾見面。也不知三世記憶到底融成了什麼樣子。
風少雨是靈巫虛日唯一的兒子,鄰安完全不擔心他對上天庭會吃虧。
他擔憂的是自己這宛如風中殘燭的一線姻緣。風少雨輾轉人間五千年不知經歷過多少悲歡離別,他完全無法斷定秋小寒到底會變成什麼性子,唯有沉著臉道:“大哥,如果有一天我被自己心上人宰了,你一定要弒父篡位給我報仇。”
付紅葉本是謀劃著該如何避免後輩誤入歧途,不想這潑猴弟弟竟突然灰心喪氣地道出此言。滿腹權謀帝皇學被迫中止,此時只餘一個念頭——篡位囚禁已經滿足不了你們了嗎?這又是在玩哪一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