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卻還是最初的樣子,甚至連靈氣都不吸收,只是製造了一堆石頭打磨的器具。說話時他正用石鋤鬆土,聞言默了許久,最終還是一如既往地給了個無法理解的答案:“大概是因為……人活得最有趣。”
已經長到一人高的寒兔低頭看了看他挖的坑,紅色的圓瞳滿是疑惑,“有趣是指用木棍綁著石頭刨土?”
人神秘一笑,只是繼續向下挖,“兔子,看好了,這就是邁向農耕文明的第一步——土豆!”
然而,他挖出來的只是一塊已經死亡的土豆塊莖,食草多年的寒兔一眼就得出了驗屍成果,“被凍死了。”
人著實是種記仇的生物,他盯著被凍死的土豆看了將近一刻鐘,隨即把鋤頭一扔,視線轉向又開始飄雪的天空,終於淡淡道:“為了踏出文明的第一步,幹掉青女吧。”
他在精怪裡也絕對是性情古怪的那一類,第二天便真的制定了對付青女的計劃——釋放金烏靈域,融化全部冰川。
當他公佈完計劃,又對寒兔道:“冰川如果融化,百年內海平面必定持續上升。你去控制潮汐,別讓海裡那家夥趁機把陸地給吞了。這是最後的任務,完成之後你們就可以擺脫我自由飛翔了。”
寒兔此前總是吵著要回天上,當人真的願意放它走,它反而不知所措了,下意識就問:“那你呢?”
“我?”
人似乎沒想到它會有此一問,從地上抓起一把土捏成一團,在它們面前揚了揚,這才道:“我去撿垃圾建造大氣層,然後,找個地方玩泥巴。”
果然還是聽不懂的話,從那之後,寒兔就再也沒見過這個奇怪的同類。
金烏將自己分裂成了十個太陽,果然戰勝了青女,青翠的植物覆蓋了整片陸地。人也遵守了約定,那種將它們吸附在地面的詭異力量消失了,寒兔只需要輕輕一蹦,就可以回到月亮之上。
然而,它卻沒有回去,反而是尋了一處草木長得最好的地方,就這樣長住了下來。
雖然九天之上的本體已經形成了新的靈識,灑落在地面的月光仍願意聽從舊主的指揮,它就以月華繼續改造身軀,進化成了跟小山一樣高的雪白妖兔。
後來,遙遠的北方出現了一個名為人的部族,用著它熟悉的文字和語言,身軀依舊孱弱不堪,只是,這一次,所有洪荒妖獸都在拼命躲著他們。
帝沒有說謊,人一旦掌握武器成群結隊,果然是最可怕的人族首領的名字是帝,如果沒有猜錯,應該就是把他帶來地面的那個人。帝應該也察覺到了他的存在,雖然帶著人族四處擴張,到底沒有往他的領地打過來。
又過了很久,人族好像亂了,突然就有一群人闖進了它的領地,躲在山林裡和另一群人打架。
還有一個仙人非得死在它喝水的高山湖裡,惹來一群人圍著湖建了個叫玄門的門派,就這樣自作主張地住了下來,還搬著石頭來建城。
奇怪的是,寒兔居然沒有生氣,他變成了人的樣子,混在人群之中。他和這群白衣服的人一起搬磚造城,一起下山行俠仗義,一起偷他自己種的蘑菇,漸漸地就明白了帝所說的有趣。
寒兔知道自己是喜歡玄門的,玄門把這裡取名為雲城,他就改名成了雲城。玄門弟子採了它最喜歡的蘑菇,它也不生氣,甚至還多種了一些,讓每個進山的玄門修士都能採到。
山中有了人,他才發現,自己很懷念當初和帝在冰川奔跑的日子。可是,帝已經死了,被稱作天女魃的金烏也死了。
他只能看著這些帝的後裔,找來他們的神話傳說,想象著帝是怎麼玩著泥巴把人給捏活了,又是怎麼把泥巴人給養成了最強猛獸……他後悔沒有親眼見證這一切。
人族有一句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來,不論金烏還是他,都被帝這個奇怪的天星給帶壞了。
他一直記得人是猛獸,所以從未現身人前。
他不喜歡取代了帝的長安天子,也就不理付紅葉。
這個兔子與人的千年故事,他只與步淩雲說過。當然,說時並非己方視角,僅是以說書一般的口吻去述說一個朋友的故事。
雖然故事有很多地方都聽不懂,那時的步淩雲仍是好奇地望著夜空,“月亮上真的有兔子?”
被砸過的月亮已是坑坑窪窪,遠在人間都能看見斑駁痕跡,雲城看了一眼自己生活過四十億年的故土,只笑道:“騙你的,月亮上只有一成不變的石頭。是人族幻想那裡有兔子,帝就真的把月的靈識塞進了相似的殼子裡。”
在那個精怪尚未被修士具體研究的時代,這樣的話從來不會被當真,步淩雲果然無奈嘆息:“我想為你伸張冤屈,你卻只跟我說神話故事。”
如此正合雲城的意,故事說完便不再提起精怪之事。他明明不需要光亮視物,卻如普通人一般認真剪著燭花,甚至提醒道:“三更了,你還不回去?”
然而,步淩雲卻是隨意尋了個蒲團打坐,指了指身邊堆著的書卷就道:“這些功法必須在一月之內整理完,我決定住在藏書閣了。”
在中秋這樣的日子,步淩雲不願意回到一片黑暗的小院。那裡的一草一木都會提醒她,父親和師兄都不在了,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這樣悽慘地過團圓節,她會忍不住想哭的。
她不喜歡被人看見自己軟弱的樣子,這時候還是對雲城笑著警告:“猥褻良家婦女可是會被絕育的。不準打壞主意,小兔子。”
那是步淩雲第一次與陌生男子共度一晚,本是想要打坐一夜,不想卻睡熟了。
依稀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自己抱著一隻大兔子睡著了,兔子的毛非常柔軟,只是一直警惕地豎著耳朵,滿臉都是“完了,要被絕育了”的恐慌。
雲城一直以為她不知道,其實她早就明白,當人們述說起朋友的故事,那個朋友往往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