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他並未對白辰細說,比如最初九色鹿並不知道人與妖的孩子難以覺醒妖力,他把第一個生下的孩子當作世間僅有的同類,對幼時的鹿人王頗為親切。可是這個孩子始終不曾覺醒妖力,以為他們只是普通人的鹿妖便冷淡了起來,以至於作為弟弟的鹿人乙從未感受過來自父親的關愛。
九色鹿並不想絕種,當發現鹿人王血脈已覺醒時其實是想把兒子帶走的,是鹿人王舍不下弟弟又知道得太多,這才被滅了口。
這些事鹿人乙心裡早有猜測,如今總算得到證實,他竟是不知該悔還是該恨,直到鹿人王的遊魂聽見哭聲習慣性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這個兄長無視滿身創傷一如既往地輕笑道:“阿乙……別哭……我……回來了。”
明明尋到了哥哥的魂魄,他的眼淚反倒止不住了,一個以兇狠聞名的魔修竟是哭到顫抖,“求你告訴我那個混賬在哪,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鹿人王從不會拒絕弟弟的要求,遊魂聞言輕輕抬起手,身後的血紅腳印變得越發鮮明,就這樣一步步延伸到重重雪山之中,為眾人指明瞭道路。
弟弟的哭聲為迷失於大雪中的鹿人王指明瞭回家的方向,他似乎明白了鹿人乙想做什麼,盡力讓腳印變得清晰,這才留下了此生最後的一句叮囑,“雪夜路滑……小心腳下……多加衣裳……”
遊魂恢複神智便可轉生,林開天見狀連忙丟擲一把畫了符咒的黃紙傘,對鹿人乙小聲提醒道:“把他收進聚魂傘,不然就來不及了。”
生死便是永別,鹿人乙知道自己已經拖累了兄長一輩子,不能再繼續耽誤了他的輪迴路,縱使不捨仍緩緩撐開了聚魂傘。做了一輩子被哥哥遮風蔽雨的人,最後終於也輪到他為哥哥遮擋了風雪,現在他只能自己擦幹了眼淚,勉強用平靜的模樣哽咽著道別,“哥,我記住了。你……也一路走好。”
聚魂傘是溫養神魂的法寶,收傘之時鹿人王的魂魄便沉睡之間,鬼策士從鹿人乙手中接過這沉重的傘,仍是語氣平淡道:“看來是想回去見你的願望壓制了他的怨氣,以至於他到現在都還沒有化作厲鬼。這樣倒是少了祛除煞氣的麻煩,我會親自走一趟送他進鬼門關,事成之後再找你拿尾款。”
林開天見了他們便想起了自己父兄,甚至暗暗抹了抹眼角,對他這涼薄反應自是不滿道:“你這老鬼沒心的啊,現在什麼氣氛,你說這種話?”
鬼策士自是不與他爭論,追著血腳印便繼續向前追蹤,只道:“走吧,趁腳印還沒消失趕緊追。”
鬼魂的陰陽之術果然厲害,白辰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什麼都不多說,只命沉醉帶上失血過多無法快速趕路的鹿人乙,跟著這二人便上了山。
鹿人乙現在沒力氣說話,沉醉第一次遇上這樣的場景只覺心裡堵得慌,偏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向白辰問:“祖師,我們死後也會變成這樣嗎?”
白辰有意讓他接觸各種人群歷練一番,此時也不做提點,只順著話題回應,“妖族沒有輪回往生之說,一旦死亡魂魄也隨身體回饋天地,我們只有今生沒有來世。”
白辰說的是事實,話落時李無名抱著他的手卻是一緊,讓他不由疑惑地抬了眼,“你怎麼了?這麼沉默可不像你。”
李無名從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今日卻是意外地沒開玩笑活躍氣氛,只嘆道:“沒什麼,突然想到了我大哥而已。”
白辰知道他有個哥哥卻從未見過,如今見李無名似乎有些消沉也只能輕聲問道,“我不曾見過父母也沒有兄弟也不知這是什麼滋味。見你如此懷念,想來和他關系是極好的。”
誰知李無名聞言卻是露出了複雜神色,“大哥把天下當作棋盤,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我和他曾經好過也不好過,如今倒是難以分說。”
他這個道侶就像一灘深水放眼望去全是神秘,白辰也不知自己何時才能探到底,靠在男人胸膛終是忍不住嘆息一聲,“我有時候總感覺自己還不曾真正認識你。”
李無名心性果然強大,迎著風雪便忘卻了所有前塵舊事,看見小狐貍對他充滿興趣卻無從下手的模樣反倒是回以輕笑,“反正有一輩子時間,你便守在我身邊慢慢摸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