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你不要太難過,我沒有很多的力氣去安慰你難過的心,我把你喊來,就是想和你說說,我之前做過的一個夢。你爹媽討厭我的迷信,我不能在臨走前給他們惹不快,我也不知道你對我怎麼想的,但你得要聽聽,說不定,你睡一覺就忘記我了呢?”
麥望安抬起濕紅的眼,死死地要著口腔裡的軟肉,他永遠都不會忘掉這段記憶的。
阿嫲說她在之前做過一個夢,那段夢境很真實,導致迷信的她至今都無法忘記。
她說那時候麥望安還小,她領著他,卻在路上遭遇一場車禍,也如現在這般疼痛,也如現在這般清晰。她就躺在血泊中,無助地看著幼小的麥望安從失神呆立到失聲痛哭,聽著他一遍遍哭著喊她,而她卻不能給予回應。
多麼耳熟的描述啊。麥望安口不能言地重複性搖頭,最後才悽愴地哭道:“沒有的事情,那只是個夢啊,它沒有發生過,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啊……”
阿嫲笑著小幅度搖搖頭,目光直直地盯著上空:“不行了,見過你之後,這顆心就沒有牽掛了,整個人好像輕飄飄的呢……”
麥望安避開她手臂上布滿的儀器,雙手緊貼著蒼老的面板,哀求道:“不要……”
“又哭,”阿嫲好像可憐他,又把視線重新定在他狼狽的面孔上,那混濁的目光裡充滿清晰可見的柔情,又是那樣清亮,像一束照射在平靜湖面上的光,蕩漾著歲月留下的痕跡,以及對眼前人的濃濃不捨,“乖乖不哭,我給你唱歌聽吧,我給你唱歌聽。”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別夢寒。”
多麼美妙的歌聲,可麥望安無心傾聽。
別唱了……
求求你不要唱了……
求求你趕快好起來吧,我求求你了……
輕柔的歌聲戛然而止了,阿嫲集中所有的力氣抓住麥望安的手,她的眼角外溢位一滴晶瑩的淚水,在光下閃爍著,浸滿著的不是悲傷,而是一種恐懼:“乖乖啊,你說我死後會不會變成一顆星星啊?是會的吧……可是這是不是不太科學?”
可是她又說,“要是我變不成星星的話,是不是也就永遠地看不見你了啊……”
顫顫巍巍的麥望安握不住她的手,就宛如不能把她留在世上,堵在嗓子裡的哭聲在頃刻間全部洩出,他哭得彷彿像是斷了氣。
迷信了一輩子的阿嫲在離世前怎麼也不再迷信了,她害怕地落下淚,如何也不願松開攥緊在手心裡的那隻手,直到力氣消散。
“乖乖啊,冰箱裡還有山楂糕呢……”
她就躺在那兒,靜靜地凝視著,嘴角掛著淡淡的笑,也不再說一句話,也不呼吸。
……原來注視真的是離開前的徵兆。
有關阿嫲的美好回憶終究還是謝幕了。
麥望安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重症監護室出來的,他只依稀記得有醫生,還有護士從身邊吵吵嚷嚷地經過。除此之外,他好像還看見父母憂慮與親切的關心,以及還有病床上阿嫲那張微微黯淡而慢慢合閉雙眼的臉。他失魂落魄地蹲在角落裡,睡了過去。
——
阿嫲出殯的那天,家中來了好些人,父母都在外面招呼,唯獨麥望安自己孤身一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讓厚實的棉被包裹著冰冷的身軀,默默地看著手中的之前相簿。
這是阿嫲在青島大學路那裡拍的單張。
他還是不能接受阿嫲離世的事實,就好像是一場夢,醒來後卻再也不見那人身影。
房門被輕輕推開,迎面走來的女人正是麥望安的母親。她身著白褂,靜靜地端著一碗米粥來到他的床邊,她沒有多說一句,僅是放下湯碗,坐在他的身邊,揉揉他的頭。
一根白色碎發悄然飄浮在麥望安手中的照片上,正巧落在阿嫲微笑著的面頰位置。
因為這幾日無法釋懷阿嫲的離開,麥望安哭過多次,直到再也哭不出來,而淚水消失的代價就是用烏發來賠,還未成年的他不過是一夜之間便多出近乎三分之一的白發。
麥望安那幹澀的眼中瞬間又湧起鹹淚。
“媽媽,”他親近著自己的母親,強忍著不落淚的痛苦抱住她,“我好難受啊。”
溫暖的母親緊緊地抱住他,他能聽見母親的抽泣聲響徹在耳邊:“我懂你,我知道你的難受,可是你也得好好吃飯才能讓她在那邊放心不是嗎?安安啊,你該長大了。”
所以這就是長大的代價嗎?
一個人的成長必須要失去重要的東西才能夠成功嗎?那這條件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我最近和你爸還要忙著收拾老人家的所有後事,還有交接我工作那邊的事情,所以無暇顧及你,你得學會先照顧自己。”
母親輕拍他的後背,與他拉開距離,示意他將粥喝掉,“你的朋友來找你了,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