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二十一)
路將寧慢悠悠地從棗紅色的複古門內走出,手裡拎著的咖啡好像還在蒸騰著不屬於這個冬天的熱氣。他似乎是意識到有人在朝著他那邊拍像,於是眯了眯眼,整張臉便直愣愣地闖入麥望安準備好的鏡頭中。
可惜麥望安並沒摁下拍照鍵,而他顯然也沒有準備好。隨後,不過半秒的怔愣後,他舉起空閑的那隻左手,嘴角反射出笑的弧度後偏了偏頭,在耳邊比出一個大眾的耶型手勢。
不到一秒鐘的空白,麥望安順利地捕捉到了這份隨意卻又說得上認真的美好瞬間。
“給,嫲嫲,熱乎的,暖暖胃。”路將寧將打包的咖啡遞到阿嫲冰涼的手中,又將另一杯遞給麥望安,“你們嘗嘗怎麼樣。”
咖啡這種東西阿嫲只聽過沒喝過,她總以為喝這玩意兒還不如泡茶實在。這是她第一次喝咖啡,聽說苦,所以就沒敢一口喝下去太多,又覺得熱,索性就抿了小口嘗鮮。
“怎麼又苦又甜的……”阿嫲喝後品咂兩下嘴,隨後笑道,“果然還是小年輕喝的東西。對了,裡面的環境看起來好看嗎?”
麥望安也好奇地望了過去。
路將寧沒有拍照的習慣,但這次他的手機裡出現幾張照片:“裡面位置不大,座位有限,所以感覺很安靜,很適合一個人坐著品嘗咖啡,或者安靜地辦會兒公,買咖啡的女孩子居多,好像是一個明星的拍攝地。”
麥望安垂眸看著路將寧手機中拍攝的幾張內景照片,果不其然,與外景的風格極其搭配,看起來絲毫不覺得突兀,反倒和諧。
“肉眼看著才好,你們可以去看看。”
生怕路將寧下一秒把她拽進去,阿嫲急忙搖著頭擺著手退後兩步:“不進去,我對這種地方不太感興趣,乖乖想去就去看。”
麥望安也搖頭:“不去,我要吃飯。”
幾人坐高鐵來到這裡的時候,時間就將近十點了,如今兜兜轉轉,早十一點多了。
來旅遊,就要吃本地特色,就像在濰坊要吃新出爐的肉火燒和朝天鍋一樣。
站在路邊的三人從網上找到推薦,選擇恐懼症的麥望安直接放棄,於是就由阿嫲定地,最終選擇了她最愛吃的水餃,本地特色鮁魚水餃。對於水餃,麥望安不太喜歡,但相比阿嫲做的純肉水餃,還是要美味得多,所以他便單點了一份海腸撈飯,將水餃讓了出去。
飯後,幾人打算去到麥島逛逛,畢竟兩地之間離著這般近,而酒店又離著不遠,總歸要先溜溜步,食物消化後再回酒店休息。
這是阿嫲的建議,她老人家總是叮囑麥望安不要在吃飽喝足的情況下就立馬躺下。
可惜由於中途出現小意外,導致啟程去麥島的計劃取消,甚至還影響之後的路程。
阿嫲差點兒在路上遭遇車禍。
——
那時一輛失速的轎車猛然奔出路口,像一匹脫韁的野馬般不受控制,直直地沖向老人。
刺耳的摩擦聲瞬間掩蓋街道喧嚷,所有的噪音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這種汽車怒吼的尖叫聲立馬喚醒麥望安沉重的記憶,與路將寧看手機的他頓時有所感應似的,朝著阿嫲所在的方向猛然扭頭,驚恐驟然閃現臉面。
沒有什麼比眼前這一幕更讓他感到害怕而無助的事情了,因車禍離世的阿嫲永遠是他心中一個不可磨滅的詛咒,一份永恆的潮濕天,這也成為他頭上永不可摘的緊箍咒。
在死亡欲要逼近他的親人時,他這次沒有選擇呆若木雞。他當然也會感到害怕。
沒有人不會恐懼死神沒有血肉的雙手,那白森森的細骨就好像一根根刺穿心髒的針,將人織得血肉模糊,永無再生的可能。可讓他更加感到崩潰的是阿嫲又一次倒在他的身邊。
他看得見阿嫲呆怔的臉,也感受得到自己驚恐扭曲的模樣,他盡最大的力氣伸手去揪住失魂的親人,把她拉入冰冷的懷抱裡。
……暖熱醇香的拿鐵潑灑了滿地。還好,只是咖啡而已,它不再是血液。
失控的轎車猛然撞上路邊的樹,車燈突然亮起來,像眼裡閃爍著淚光,凹陷的車頭在此時比一張哭臉還難看。駐足的人群裡不知是誰先驚叫一聲,緊接著便是慌亂嘈雜的腳步聲。隨後,有人貼心地靠近他們,親切地打探情況,以及詢問是否需要各種幫助。
從碰觸到阿嫲胳膊的剎那,麥望安攙扶著她的手指就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他茫茫然地看向四周的情況,幹澀的喉嚨頻繁地吞嚥滾動著,急促的呼吸在周圍陌生人的關照下也逐漸被安撫。明明該受驚嚇的人是親愛的阿嫲,現在看來,受了重創的人好像是他。
阿嫲從驚嚇中回神,驚魂未定的她眨巴著雙眼,敲打著劇烈起伏的胸脯:“怎麼車子開這麼快?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身子同樣發著抖的她下意識地低下頭左看右看,最後回頭,看見呆愣但安全的麥望安和路將寧後,頗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因為沖擊力導致她的大腦依舊空白,顫抖著的聲音也說不出安慰的話,畢竟她自己未能緩得過來。於是她單握住孫子的手,並回頭跟其他來關心她的人表示純樸的感謝。
祖孫三人沒有受到皮肉傷,可精神上的驚嚇可是一分不少拿。
麥望安是其中最嚴重的一個,他噤聲沉默了許久,好似渾身的汗毛都在顫抖,連阿嫲這個小老太都從這場意外事故中緩和過來了,他卻還是深陷其中。
他啞巴似的表現讓阿嫲急得以為他是嚇掉魂兒了,於是不顧眾人眼色,急忙撿魂。
看著阿嫲忙碌時起起伏伏的身子,麥望安蓄起淚水,扭頭潛入身邊路將寧的眼中。
現在,也只有路將寧懂他為什麼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