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麥望安的認知裡,人是凡人,只有這等凡庸之輩才能夠離開凡塵。伽乙仙人已然成仙,又是鎮守魘窟的有功之人,他無病無疾,斷不會驀然死去,除非僅有一種可能。
接著,路將寧的話也坐實了他的猜想。
自太叔仙人在魘窟中被襲消隕後,他手中守護的一半魘珠便轉予伽乙看管,兩半魘珠合而為一,伽乙仙人必要多出比之前還要多的精力來守護住這魘窟的命根。
所謂獨木難支、獨步難行,曾經坐鎮魘窟的兩位仙人仙去一人,獨留伽乙自己平衡著,他就算用盡全身的精力,耗盡全身的力氣,也擋不住敵人在暗我在明的劣勢。內鬼一事暫未明瞭,瞎人眼也能感受到窟內的波動,許多魘鬼的心思並不難猜,成仙的伽乙早已感知。
太叔遇害之事與窟中産生的內鬼脫不了幹系,如今內鬼仍未揪出,窟中的波蕩便只增不減,沒人知道內鬼欲要何為,但不可否認,在伽乙身亡後,它定是奔著魘珠來的。
魘珠,是魘窟與凡世間的藩籬,一旦損壞的話,後果不堪設想。輕則引起驅魘師的注意,導致兩者互相廝殺,為保性命的魘鬼定然會違背魘窟的建設理想,此舉一出,信用全無,以後再想重建便無人肯信。而若往重處思考,如果魘鬼産生魔性,遭殃的還是手無寸鐵的凡人,倘若整日被噩夢纏繞而心神衰弱還算輕,重則神志不清,鬱郁終日。
麥望安眉眼凝重,他若有所思道:“難道這個魘鬼這麼做是想把世界給攪亂嗎?”
“恙說,這個魘鬼,有很深的執念。”
無論是人或是鬼,執念越深,就越固執與倔強,凡是一口咬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這個魘鬼究竟認準什麼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就是一個定時炸彈。
深入話題的兩人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出教學樓外,空曠的街道擋不住陽光,也擋不住幽幽吹來的陣風。路旁梧桐上繁密的枝葉被吹拂出忽上忽下的軌跡,它們相互摩擦拍扯,沙沙作響的聲音就像嘶嘶苦鳴的哀嚎。
麥望安瑟縮一下身子:“那魘窟……”
路將寧說:“魘窟已經整頓完畢。”
魘窟出事之後,身為魘鬼的恙便立即感應得到。
它的及時趕到讓伽乙找到託付重任的不二之選,魘窟現下的一切都是經過恙的細心打理才換來的今日,找回魘珠是恙眼前最大的難題,而它無論如何,也要去破解。
“魘珠在手,那隻鬼來去自如,根據目前的形勢來看,估計它已經逃竄在凡塵。”
那隻魘鬼接下來要做什麼,無人知曉。
這是麥望安聽見最糟糕的事情了。
“那你生病就是跟這個有關嗎?”
一片梧桐樹葉落在路將寧的肩膀上,他咬著葉柄點點頭,含糊道:“恙需要力氣,而我是經它之手産生的,有理由為它渡力。”
他把嘴裡的葉子吐出,打了旋兒的樹葉像媽媽手裡晃動的搖籃,下落,且左右擺晃著。
麥望安偷偷把視線挑斜,光的觸控下,細小絨毛的浮動似乎在訴說著劫後餘生的歡呼。他精準地點在路將寧眼底的淡青色,那一刻他感到好生奇怪,兩人的身體融合一般,生病的人好像就是他自己一樣。他想伸手,最後又畏畏縮縮地收回。
“我被子還沒套,你來幫幫我。”
經過路將寧的宿舍前,路將寧不由分說地拉住他,將他拽到人已全部到齊的宿舍。
不輸天上懸著的太陽,眾人灼熱的目光齊聚在麥望安的臉上,就要燃出洞。路將寧的淡然襯得他更為羞澀赧然,他強裝不以為意,實則臉已經情不自禁地染上一層紅暈。
“你臉紅什麼?”路將寧抬頭就見麥望安抹了胭脂似的垂眸低眉,他不由得回頭掃視一圈眾人,未發覺異樣後便再次將目光挪回對麵人的臉上,“誰對你拋媚眼兒了?”
他聲音不高不低,宿舍十分安靜,不仔細聽也能聽得出他的話。
麥望安猛地倒吸一口涼氣,慌張的視線掠過每個人的面孔,奇怪的是沒人再與他對視,以這種情況,即便是對視上,恐怕下一秒也會突兀地移開吧。
他抖了抖被子:“腦子給嘴把把關。”
路將寧的床位在八號,在下鋪,與廁所有著一牆之隔。宿管若是查舍,從門口向內看,首先見到的是一號床,而與一號床隔著一個過道的就是八號,位置相當隱蔽,是個偷玩手機的好地方,且兩張木質桌子緊貼在牆與床的空隙間,在宿舍內吃外賣也方便。
正當麥望安要把白色底墊鋪上時,一旁的男生突然喊住他:“同學,先等一等。”
麥望安停下手裡的動作,狐疑地看去。
那個男生站起來,習慣性用食指向上託一把眼鏡:“剛才宿管給出了公告,說我們的行李箱要放在看不見的地方,所以只有我們這邊被廁所擋住的地方才能堆放。我們剛才也商量了一下,行李箱裡的東西太多,放在上面大家不好拿取,就想著放下鋪。你也看見了,下鋪就我們兩個,我的行李也都已經收拾完了,所以能不能麻煩你移位置?”
麥望安遲疑著,若這是他的床,在對方禮貌地詢問下,他會搬走,可他的宿舍不在這裡,於是他扭頭看向面無表情的路將寧。多年朋友,他能猜到路將寧保準不換。
事實也的確如此。
路將寧走到床邊,俯身,確認上面的確貼著他的名字,他向上巡視一週,只有他的上鋪沒有貼紙,那裡才是存行李箱的地方。
容不得旁人多加置喙,他反身,緊握著行李箱把手,一鼓作氣地提起,放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