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仰視別人的感覺不好受,麥望安想。
所以麥望安打破恐懼的防線,直呼路將寧的名字,讓他從上面麻利地下來當踏板。
當他踩在路將寧的肩膀上,當他觸控到曾經觸碰不到的樹皮時,他感受到了兩種緊繃感。腳下,路將寧肌肉的細微顫抖讓他聯想到揹人的那晚,此時的路將寧也會像他那次一樣,即便不適也會穩托住他的重量。他有意識地屏住呼吸,盡量往上提,以為這樣就可以減輕底下人的不舒服。眼前,他攀附住緊貼著的樹幹,手腳吃力地抱住它。粗糙的樹皮磨著他的肌膚,就好像它過往曾經歷過的風吹雨淋都敲擊在他的身上,太沉重。
路將寧就在下方託著他的大腿,他藉著對方給出的力氣,猛吸一口氣,憋住,然後奮力向上爬,到達目的地時臉比朝陽還紅。
路將寧倒像是猴子一樣利索地上來了。
所謂登高望遠,盡管麥望安所在的位置不算太高,但強過站在地平線上。他看向四野寂靜的村莊,此起彼伏的蟬鳴聲因為他的呼吸而終止了午日睡曲的奏鳴,這下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只有風簌簌的聲音拂過耳畔。
“除非你的小腦有點兒問題。”路將寧揹著他,慵懶地倚靠著兩人之間隔著的那根樹幹,他口裡咀嚼著香甜的槐花,一條腿隨意地耷拉著,另一條則屈著膝,抵著胳膊。
“那萬一是我眼睛太好使了呢?”麥望安抱住樹幹,歪著頭朝對面看去,非要與路將寧抬槓不可,“正因為我的視覺神經高度發達,大腦反應起來極為迅速,再加上心理的恐慌,大腦強迫我的四肢向前跳下去。”
不等他繼續說下去,路將寧輕笑,轉過頭來肆無忌憚地嘲笑:“那大腦也有病。”
麥望安不甘心地閉上了嘴:“……”
忍不了左嘲右諷的他就要去戳弄樂在其中的路將寧,可惜臂不夠長,他又不肯就此作罷,轉頭就扭下一條帶著槐花的長枝,卯足力氣想要把人推下去,不料差點兒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沒傷著路將寧,自己傾斜了。
身體不穩的麥望安眼看就要跌下去,情急之下,他就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塊水上浮木,在空中胡亂地揮舞。
也就是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有人扣住他的手臂,他反抓著那人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力度之大就要嵌入那人的肌膚。他歪斜的身子被隨後伸來的東西阻擋,這才能得以重新穩穩地坐穩枝頭。
戳弄路將寧的那根枝條已在慌亂中掉在地上,麥望安吞嚥一口唾沫,沖淡心口堵塞的緊張與後怕,視線才慢慢地彙聚在手上。
他抓握的那隻手臂不能說慘不忍睹,倒也不堪入目,紅紅紫紫的痕跡縱橫交錯在纖細白皙的手臂上,像一張巨網,密不透風地裹住了所有的疼痛,只有路將寧一人知曉其中的痛楚。他有些歉疚地抬眼,對面的路將寧不知何時翻過身來,就正對著他,他的那一看,兩人頃刻間對視上,那人勾唇輕笑。
麥望安收回手,目光依舊停留:“抱歉啊,我主要是太害怕了,也太慌張了……”
路將寧抬起自己受傷的手臂,疏密的光斑花花搭搭地點在上頭,像擦傷一層細膩金燦的創傷膏,總之路將寧臉上看不見疼痛。
“如果你是因為抓傷我而抱歉,那我覺得沒意思,你也不需要道這個歉,因為抓你是我主動的。”路將寧垂下手臂後將身子調轉,背對著麥望安,頭輕輕側過,“但如果你因為捉弄我而道歉,那對了,我接受。”
他把手裡的槐花向後拋去:“手賤。”
話說完後,那邊就沒了動靜,麥望安還是忍不住捋下一把槐花扔去。槐花洋洋灑灑地掉落在路將寧的頭上、肩上,更多的是隨著熱風飄在地上,這些都沒有喚醒路將寧。
麥望安心中有了底:大概是準備睡了。
突然的,瞌睡蟲也侵入他的大腦,鑽入他的眼睛。
不遠處,附近的蟬似乎是感應到他們要入睡,又開始沒完沒了地嗡嗡叫,誰家舍裡的公雞被陣陣吵鬧的蟬鳴驚醒,不分晝夜地打著鳴,母雞緊跟其後咕咕地叫著。
他怕睡覺的時候滾落,到時候免不了要磕著碰著,便索性轉身,抱著樹枝趴著睡。
但……有點兒硌得疼。
得了,尷尬的他又平仰著,這個姿勢無法保證會不會掉落下去,他只能閉眼假寐。
麥望安午睡的時間很少,少到讓他忘記了,其實若是他想睡,也是能睡過去的。所以閉眼假寐能都是謊言,掉下去才是真的。
他當時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覺得意識漂浮在空中,身子卻一沉,緊接著就是鑽心刺骨的疼痛感。頭腦逐漸清晰的他徹底睜大雙眼,發覺自己跪在地上,膝蓋已經擦破皮。
路將寧在聽見聲響後就跳了下來。
麥望安耳尖地聽他嘆了一口氣。
痛感逐漸肆意蔓延,麥望安倒吸一口涼氣,後仰,一屁股坐在地上。
兩個膝蓋周圍火辣辣的疼,血液外溢,鋪展之處像是被熱火灼燒的一般,刺痛、酥麻。由於降落時他下意識把重力壓在右腿上,導致左右傷口的大小不一。
好在這傷口都不算太大,流的血液不至於蜿蜒成紅線,及時處理那便無患。
“你這個樣子還能走嗎?”路將寧問。
麥望安仰望他:“不能走你就揹我?”
“我不揹你,我把你當球踢回去。”路將寧冷著眼,複而口吻涼薄道,“要是不能走你這不說些廢話嗎?我不揹你,我把你丟在這兒,等你腿自個兒結了痂後走回去。”
“你吃太陽了?火氣這麼大。”麥望安抱怨著,朝他伸出手,“趕緊拉我一把。”
路將寧用力把他拽起,而後就像當初那一晚似的,低腰,好讓身後的他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