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麥望安搖搖頭,強忍著即將笑場的沖動,木著臉說出自己的大道理,“話教人,記不住;事教人,一遍就行。像你這樣頑固不化的老小鬼,就得用這樣的法子嚇你。”
目光不及之處,麥望安的右腳已微微踮起,他敢說出這樣的話,就抱著被路將寧猛追一路的心,若是路將寧真朝他沖來,他也好提前有所準備,不至於到時候被打得落花流水。
他還記得路將寧說,他的武力不亞於宿純然的事情,就算是不相信,他也得有一顆敬畏的心:假的或可一擋,萬一是真的他就完了。
可面前的路將寧只是臉色變了變,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完全沒有要攻擊他的意思,他就靜靜地站在那兒,任由朝陽落在身上,像一座惹人注目的人體雕塑,隨意由旁人怎麼打量。
不過在麥望安看來,路將寧或許覺得自己說得對,所以才被懟得啞口無聲。
路將寧沒罵他也沒打他,而是彎腰抱起蹲在腳邊的無常,再次折回空無一人的鞦韆上。
面對此景,麥望安有些猜不透路將寧真正的心思,這就好像是冷戰,他不認為路將寧不理是因為不在意,相反,他覺得對方生氣了。
生氣了?可他的話中沒有不妥的地方。
麥望安環視周圍,高樓綠樹與人群,歡鬧一團,相映成趣,唯獨鞦韆這邊,有點兒難言的淒冷。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鞦韆架子旁,架子中間有個橫槓,他坐在上面,面對著就算是摸著貓也依舊表情凝重的路將寧。融融光線遮天蔽日的樹杈,縷縷金光映在路將寧臉上,穿過細長濃密的睫毛,投在鼻翼旁,無常從懷裡跳到他的肩上,俯頭去觀察。隨著微風起伏,樹葉晃動,篩出的稀碎光斑遊走在他白皙的臉頰上,像一條條小魚暢遊在靜謐的海洋。
原來他的這張臉,也可以這麼好看的啊。
麥望安突然有點兒自戀起來。
“你說的小鬼是什麼意思?”路將寧打斷他的自作多情,睨視著思忖會兒,才開口問。
麥望安沒想到他的注意點在這個地方,啞聲疑惑片刻,這才慢慢悠悠地解釋:“就是一個比喻啊……我阿嫲經常這樣說孩子人精。”
路將寧似有顧忌地收回視線,垂著睫毛掩住眸子裡的亮光,靜靜地尋思一陣,隨後又僵起整張臉,冷漠地撫平所有肉眼可見的皺痕。
和著光,他的面部色彩變化尤為明顯,落在麥望安眼中就是一幀幀地放映影像。麥望安在疑惑不解後忽地恍然大悟,路將寧的問題讓他精準地找到了導致對方情緒不悅的源頭。
他心想,看來以後要少對路將寧開些讓人聽不懂的玩笑。也得虧路將寧沒有追責,否則他今天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好不容易外向一次的他就要被永久的封存在內向的殼子裡。
“那個,”麥望安遲疑道,“你今天要養著無常,還是一會兒我再把它抱回家裡呢?”
路將寧貓從肩膀上抱下:“你現在把它抱回去吧,我今天就是突然想摸一摸它而已。”
路將寧的表情懨懨,也不知道是嚇掉了魂兒還是心情本就不佳,麥望安接過無常,想要問一問他最近的生活情況,對方卻先他一步站起來。
他見人要走,有更重要的事情勝過心中想問的問題,立刻追過去,從口袋裡掏出假期前所欠的一元錢:“我今天能過來的主要原因是想還給你錢的,要不然我才不會跑腿呢。”
對面沒有要收的意思,麥望安也不會把拿出去的東西再裝回來,於是先下手為快,直接抓起路將寧展開的手,把錢拍在他的手心裡。
“回家去吧,”他擺手,“注意安全。”
說完後,他展露微笑,抱著無常離開了。
——
身處器材區的路將寧攥緊手中的紙幣,面色緩和地目送著麥望安把無常扛在肩膀,託著它拐入右側的街口,徹底消失在他的眼眸中。
他回到家,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房間,將恙從意識中呼喚出來。
“我以為他已經發現了我這個虛幻一般的存在,試探我,然後過不了多久就抹殺我。”
路將寧的擔憂不無道理。以他看來,他的出現就好比人格中的精神分裂,主副人格互相視對方為一個獨立的健全人格倒還和恰,一旦發覺對方為自己的一部分,一山不容二虎,主副人格必將産生爭奪身體的控制權矛盾。在這個世界中,麥望安是外來者,理應由路將寧控制人格主權,路將寧可以退讓,卻不代表麥望安能夠心服口服,他完全可以、甚至有能力去做出消滅副人格而重新回到自己世界的決定。
恙卻說:“麥望安不是那樣的人。”
它還是那句話,麥望安能選擇來這個世界就是因為他喜歡路將寧的性格,喜歡由這個性格構成的路將寧。他早已把路將寧當做成一個朋友,即一個完整的個體,即便他真的發現路將寧存在的原理,也不會真做出那樣的事情。
“他的執念太深,如果他消滅了你重回到他那個世界,他也不會好過的。”恙嘆氣,苦口婆心道,“所以我就希望你們兩個能夠真正融合在一起,再讓他與沈從意敞開心扉。”
路將寧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不過最好還是讓他把我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看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