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午三點就到家了,比預定時間早了四五個小時。
榮鈞在書房執筆臨帖,姜嵐則端著個小篾籮樣的東西在陽臺裡裁剪什麼。
這安詳和諧的氣氛讓知春有種莫名的感動,好像整個世界從此和平大同了。
榮鈞見她提前回來非常高興,問她工作順不順利,知春說:“按部就班做著呢,反正在企業裡幹就是那麼回事,急也急不出來。”
“你這心態不錯,你老闆沒看走眼。”榮鈞笑著調侃她。
知春湊過去看他寫的字。
榮鈞的毛筆字寫得不賴,這讓知春驚訝,結婚這麼多年,她第一次欣賞到丈夫的墨寶。
榮鈞受到妻子的贊揚,立刻興致勃勃。
“我小時候常跟我爸習字,他說練毛筆字可以修身養性。我最近有點無所事事,而且……脾氣也比較暴躁。”
聽他這樣作自我檢討,知春幾乎要驚喜了:“你跟小姜和解了?”
“我從來就沒和她吵過。”榮鈞神情淡然,提筆落向硯臺,飽蘸墨汁後,在紙上寫了個大大的“安”字。
姜嵐轉去廚房擇菜,知春把給她帶的禮物——一條色彩斑駁的織物圍巾遞給她,那是小縣城般的n市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紀念品。
姜嵐連聲道謝。她的篾籮就擱在冰箱旁的料理臺上,知春拾起那裡面做了一半的手工,是個類似零錢包的東西,三面已經縫嚴實了,正準備上拉鏈。“這是你做的?”
“是呀!我打算做個小荷包,可以放些香料,掛在衣櫥間裡有消除異味的功能。”姜嵐轉過頭來,“其實我在你家也沒多少活兒,做點小東西正好可以打發時間。”
“你手真巧。”
“我以前住叔叔家,針線活兒都是自己做,有一回襯衫上破了個洞,嬸嬸不願給我買新的,我就繡了朵小花把洞遮住,我同學都說很好看呢!”
“你很樂觀啊!”知春放下荷包,“榮鈞寫字的那些紙和毛筆是你幫他買的吧?”“嗯,他給我開了單子,還指定要去九和齋買。”
“多少錢,你記賬了吧?”
“榮先生給過錢了。”
知春瞄了她一眼:“這幾天,他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姜嵐低頭一笑,這笑容使她看起來特別單純,“他可能認命了吧。”
知春忍俊不禁,也樂了。沒過多久,又輪到知春出差,這一回她心定多了,處理事務更加井井有條。下午只要不忙,她都會打個電話回家,多數時候是榮鈞接,他似乎一直守在電話機旁等著自己。偶爾遇上姜嵐接電話,也多半是榮鈞上洗手間的時候。
知春其實更喜歡和姜嵐聊幾句。
“他怎麼樣?”
“剛剛練了會兒走路,有點吃力的樣子。”
“別讓他太累,對身體反而不好。”
“我知道的。”
“他要是不聽話,你告訴我,我訓他。”兩人叨叨不了多久,榮鈞就會搶過電話,語氣熱切得像個孩子:“喂,知春?”
人的適應力是很強的,即使經歷過再怎麼可怕痛苦的階段,只要道路稍稍轉為平緩,就又能心安理得地把日子過下去了。
季節再次更疊的時候,知春已經習慣了在兩座城市之間穿梭,對手上的工作也越來越有信心。
有天傍晚,她在n市工廠結束一天的任務返回酒店,旋轉門裡忽然湧出來一撥人,雖然都穿著便服,知春卻憑直覺嗅出了他們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來蘇水味。醫生們的年紀都在六十歲上下,個個矜持節制,說笑都很小聲。知春側身讓他們先行,依稀想起在酒店大堂的什麼地方看到過歡迎某某地區醫學界學術交流會的橫幅。
等最後一個人從旋轉門裡步出,知春才拾階而上,抬頭時,一個悠閑寂寞的身影映入眼簾。
她視線上揚,當看清那個人的臉時,猛然頓住了腳步,心怦怦直跳——是岑慕彬。知春感到一陣發自心底的虛弱,就在剛剛,她初見這群醫生的剎那,她的腦海中便迅速閃過了岑慕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