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事先給袁松打了電話,他說星期二自己不在公司,問他到底什麼時候有時間,他說不一定,最近都很忙。
星期五,知春沒打電話就闖了去,結果袁松翹著腳在辦公室打電話。
“你怎麼連個電話都不打就來啦?”袁松的笑容裡有一絲怨恨。
知春針鋒相對:“我要是先打電話,恐怕就碰不到你了。”
“哈哈!你真會開玩笑!榮鈞怎麼樣,身體恢複得不錯吧?”
“嗯,不過我們手上快沒錢了,沒有錢,他就沒法裝義肢。”袁松瞪起眼睛:“不是吧!上次剛給了你們十萬,這麼快就用完了?你可別逗我!再說,不是還有醫療保險嗎?”
“醫保只能報一部分,好多費用都得自己掏腰包。”知春來這裡不是為了跟他辯論醫療費用出處的,“所以我們想和你商量退股的事,我們要求也不高,當初拿了多少錢出來,現在你還給我們,之後公司就是你一個人的了。”
袁松雙眉緊緊擰到一塊兒:“你以為我們是什麼了不得的大公司,只要把錢投進去就能給你生金蛋出來?幹了兩年依然還是小打小鬧,能按月把工資發下去就算不錯了!”“所以我連利潤都沒跟你提啊!只要收回我們投資的那部分錢就行了。”
“問題是我上哪兒給你找錢去?早都花光啦!開公司好比養老虎,張著血盆大口往裡吞錢,得把它先喂飽了我們才可能有得賺!”
“可榮鈞現在幹不下去了,他想退出來,我們不求多拿,只想有個比較公平的回報,這樣的要求不過分吧?”
“知春,我也不妨和你實話實說,你別嫌我話說得不好聽啊!就我前頭兩次給你們的錢,差不多就是你們應得的了,再要補,不會超過這個數!”他拿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知春臉一下子白了,蹭地站起來:“袁松,你別欺人太甚了。當初我們一次次拿出多少錢來你心裡有數,現在想這麼糊弄我們,你良心上能過得去?”
袁松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要我怎麼說你才能明白?什麼叫投資,投資就是可能虧也可能賺,我拿出來的比你們還要多,如果現在公司破産,我比你們還慘!你說要公平我一點意見沒有,但你也不能把你們的公平建立在讓我犧牲的基礎上啊!”
知春雙手攥緊皮包,態度變得強硬:“我不認為我們的要求過分,找你談也是看在你和榮鈞以往的情分上,如果你連這點臉都不要,那我們只能法庭上見了。”袁松也暴躁起來:“那你去告啊!”
知春嘴唇哆嗦了一下,感覺自己快撐不住了,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可她又不能撂手不管。
她站起來,端起桌上那杯泡給自己的茶水,慢慢送到唇邊,頓了一下,蹙蹙眉,又放下,好像嗅出裡面有毒。
她拿了自己的包準備走人了,抬眸時看到袁松那等待麻煩消失的表情,血忽然往腦子裡湧,她伸出胳膊一劃拉,將他整張辦公桌上的檔案和零碎全都掃落在地,包括那杯茶,它們在地上攪合成一團,呈現出驚心動魄的場面。
袁松驚跳起來,沒想到一向嬌弱的知春居然也會有暴力傾向。知春紅了眼,歇斯底裡沖他嚷:“我們什麼都不要了!都給你!都給你!”
多日來壓抑的負面情緒累積到頂點,知春感覺自己正被拽入一個巨大的漩渦,她已無力支撐下去,顫抖在某個點上發生,並迅速在體內擴散。
她沖出了袁松的辦公室。
袁松愣了片刻才想到追出去,但知春早已不見蹤影。
知春一口氣跑到街上,忽覺茫然,她不知道該去哪兒。身體還在抖個不停,像隨時有可能散架。她找了張街邊的長木椅子坐下來,弓起背,學著嬰兒的樣子用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等待平靜降臨。
可是很難,腦子裡仍有許多聲音在廝殺,不斷鼓起令人躁動的沉渣。
談判!起訴!追討!追討!追討!
她喘不過氣來。但根本問題不在這兒,她心裡很清楚。
“可以試試深呼吸。”
他低柔的嗓音彷彿具有魔性,淹沒了所有雜聲,成為在她耳邊反複吟唱的唯一主調。知春著了魔,手臂松開自己,她開始思考一種可能性,或者說渴望。
她像單手吊在懸崖頂上,整個人卻懸浮在半空,隨時有掉下去的可能,她渴望,不,她必須抓住點兒什麼來拯救自己。
手機就在包裡,她掏出來,翻開通訊簿。她曾經儲存過岑慕彬的手機號,但從沒用過,也一直沒刪。
知春的手指不斷滑向那個號碼,又滑開。只要她點下,就可以和沉寂多日的岑慕彬重新建立聯系,一種新的,前所未有的關系。
終於,她點了那個號碼,並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忍了很久,不想再忍下去了。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許只是短短數秒,而在知春心頭卻如同度過了幾個春秋,岑慕彬獨特的含有磁性的嗓音終於在她耳邊響起。
“知春?”不確定的成分多另一種過驚喜,也許他早已死心。
知春張開唇,戰慄著發出自己的聲音:“我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