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少杉也把碗放下。
“鳳芝伺候娘不盡心麼?當年娘不就為她賢惠忠心才要我娶的麼?”
老太太虎臉不作聲了,兒子話裡有脾氣。這時候馮少杉本該哄一鬨母親,可他忽然覺得倦,意見也表明了,便起身要走。
老太太冷冷發話了,“你這樣,該不會是為了六小姐罷,怎麼,還指望她能回頭?”
馮少杉頓住腳,不說話。他從小就這樣,心裡有氣反而話少。
“飯總要去吃,已經和曾家定好了,不去不好。”老太太嘆口氣,算讓步。
“不去。您怎麼跟人定的,還怎麼跟人退了吧。”
“你……你大了,孃的話不中用了......”
馮少杉回頭,不再是恭順的神色,“人生大事,娘已替我作過一回主,鳳芝我娶了,孩子也有了 ,娘該知足了。”
“我都是為了家業。”
“為了家業。”馮少杉語氣陡然一沉,“當年爹許諾我走另一條路,家裡交給大哥,我只管讀自己的書便可。大哥走了,您問也不問就把我召回來——為了家業。婚後無子,我說可以過繼,您又不許,一定要我娶鳳芝,也是為了家業......現在萱萱終於給逼走了,您就這麼急著找個人來替代她?!”
“我真是不懂,她對你就那麼重要?”
馮少杉望著母親,緩緩道:“因為有她在身邊,我才吃得了那些苦,才肯殫精竭慮,為您守住這份家業。”
老太太怔住,分明看見兒子眼裡的痛苦。
他剋制著,仍是平靜的聲音,聽上去卻格外有分量。
“娘為這個家操了許多年的心,也該累了,往後,全交給我吧。”
他一撩長衫後擺,轉身就跨出了房門。
鳳芝在門外猝不及防,硬生生轉過去面對著牆,一張臉羞得通紅,心卻怦怦直跳,想哭。而馮少杉依然誰也不看,徑直地走了。
洛箏有些日子沒見著祁靜了,不知她在忙什麼,連登門的功夫都沒有。她又有些擔心祁靜,早上一隻右眼皮突突直跳,更讓她覺得可能有壞事臨門,當然不能跟祁靜說,她和宋希文都是不信這些的,聽了只會當笑話。
剛巧手頭有一篇小說完稿,她想先給祁靜讀一遍,往報社打了個電話,竟然沒人聽,不過下午三點,哪至於就全下班了?轉念又想,也許新老闆上任,有新規?
洛箏在巷口叫了部人力車,拉她去報社。車夫聽她報了地址,隨口問:“小姐在那地方上班?”
“不是。”
“我下午從報社那條街過來,看見好像出事情了。”
洛箏心一緊,“出什麼事?”
“那我不清楚,就看見一隊日本兵進去,手上還都有槍。”
報社裡果然亂糟糟的,很多房間都被貼上了封條,沒看見日本兵,只有員工們在跑來跑去,一個個臉上落著宛如末世般的神色,洛箏抓住一人細問,得知的確有日本人來搜查過,說他們印刷違禁品。
到處都找不到祁靜,一個準備撤離的編輯告訴洛箏,“小祁今天好像換休,沒來報社。康總編給日本人帶走了,兇神惡煞的,什麼都不說,沒人知道究竟怎麼回事呀!”
洛箏心知不妙,一出報社便直奔祁靜寓所。人力車疾跑如飛,而她心急如焚,生怕晚了會與祁靜錯過。
人一慌張,對環境的細節更覺敏感。開春沒多久,天還冷,又是陰天,死氣沉沉的鉛灰色壓在頭頂,車軲轆滾過石板路,逢到磚縫就咯噔一下,雖然輕,一覺著好像心也跟著一蕩。
“師傅,能再快點兒嗎?”
“已經很快啦!”車夫氣惱地回一聲,但仍又加快了些速度,差點把洛箏顛個趔趄。
祁靜忽然從巷子裡跑出來,蓬頭垢面,一隻腳連鞋子都沒穿牢,她沒注意到洛箏,哧溜一下打她眼前飛奔過去,後面兩個穿西裝的便衣緊緊追著。
洛箏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使勁拍車篷,“快,快,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