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能這麼精緻,真怕給我弄壞了。”
末了只在她唇上輕輕琢一口,十分愛惜的意味,彷彿她是那種奶油雕花蛋糕,一碰就糊。
洛箏早已面紅耳赤,他一鬆手立刻就走到衛生間裡去,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臉是通紅的,頭發弄毛了一些,其他沒什麼。
她過了很久才出來,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宋希文。
他還在書房裡站著,聽到腳步聲也沒回頭。
“你信永恆麼?”
“不。”這是洛箏最不信的東西。
“父親在世時對我說,不要去碰那些沒把握的東西,會讓你痛苦……我不這麼看,人追求永恆,所以會畏懼,會痛苦。可永恆是不存在的,我只爭朝夕……我不想因為害怕失去反而錯過。”
他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洛箏沒信心?但不知道為什麼,洛箏完全能理解,她走過去,輕輕地,主動握住了他的手。
宋希文轉眸看她,眼裡流露出一絲感激。
書桌上堆著幾本古籍,書還是嶄新的。
“都是最近才開始讀。”宋希文很不好意思的口吻,“我小時候不愛讀書,就喜歡舞槍弄棒,父親請了先生教古文,背不出要打手心。”
“真打嗎?”
“真打。手心隆起這麼高一條槓,可還是讀不進去。”他給洛箏比劃,有些誇張,但顯然是吃過苦頭的,童年的恐懼往往會放大。
“唯一能讀進去的是武俠小說。還幻想有朝一日能被自己找到本武林秘籍。”
他自嘲地笑,洛箏倒覺得情有可原,“所以你功夫練得很好。”
他們轉去客廳沙發裡坐著,喝咖啡,此後宋希文一直規規矩矩,說話時聲音異常輕柔,一點沒有從前的輕浮刻薄,洛箏恍惚覺得,眼前的他更接近真實。
“我哥哥也不讀書,他愛玩槍,槍法非常準。”
他講,洛箏就聽,沒有主動去詢問他家人的情況,怕觸動傷心事——他說過,讀洛箏一篇追憶母親的小說時感同身受。
一個下午,宋希文房間裡的電話響了三次,每次接聽他都不關房門,怕洛箏多心,但嗓音壓得很低,洛箏坐在客廳裡,盡量避免去留意他在說什麼,但屋子裡安靜極了,只有他的聲音四處流竄,低沉含混,又像另一個人。
他是洛箏遇見過的最多面的人,但她願意相信他——還是他身上的豪邁感染了洛箏。
在這樣的亂世,生命無法得到保障,說沒有就沒有了,生活的順當與否不是自己能把控的,上帝像擲骰子一樣決定每個人的生死,哪裡容你患得患失。
他剛才那感激的一瞥洛箏也是懂的,她接受他的感情,多少有點妥協的意味,感動的成分居多,當然她是喜歡他的,可細論起來,終究還是她在他心上的分量更重。
在先施百貨公司的餐飲具櫃臺前,祁靜看中一套英國進口的珠灰色茶具三件套,外形簡潔,釉面細膩光滑,她愛不釋手。
“就這套吧!如果不摔碎,應該能用很久——你覺得好不好?”
洛箏點頭,“不錯,質地很好,樣式這麼簡單,也不容易過時。”
她陪祁靜來挑給和子的結婚禮物,和子的婚禮定在下月初,但祁靜不會去參加。
“和子知道怎麼回事,但她一個字都沒說出去,她是個相當可靠的朋友。我本該在婚禮當天去道賀的,”祁靜嘆了口氣,“可又不想和那些日本人站在一起……是他們殺了汪鑒。”
汪鑒死後,洛箏以為祁靜會很悲傷,然而她出人意料地灑脫。
“他一直說想為這個破碎的國家做點什麼,現在他做到了,他是為理想而死的。”她露出驕傲的微笑,“我們都一樣,只不過他先走一步。”
祁靜獨自去和子家送禮,洛箏在千愛裡附近找了家書店等她。
書店老闆是個謙和有禮的日本人,聽說是中國通,此刻坐在窗邊的藤椅裡,望著外面的一棵樹發呆。
店裡客人不多,靜悄悄的,唯有書香縈繞。
洛箏挑了本半年前出的文學雜志,翻到喬櫻的文章,便認真讀起來,筆鋒還是那麼犀利,她喜歡口號式的鼓舞人心的章句。也對,正是這個時代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