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文用力握她的手,近乎蠻橫,聲音卻反而低下去,有一股潛藏的力量。
“我要你知道,這句話,我頭回說給一個人聽……以為這輩子不會有機會說這樣的話。”
他看了看洛箏,她神色平靜,一絲心慌意亂的痕跡都沒有。他不敢流露出失落。
“我知道你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句話,也知道你心裡還……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知道了,我也安心了。”
“我知道了。”洛箏說著,想要將手從宋希文掌心裡抽出來,他不放。
他巴巴地望著洛箏,渴望她再說點什麼。
“你今天喝了多少酒?”洛箏仰起臉問。
宋希文愣了一下,笑笑說:“還真不少。”
忽然起了一陣風,拂過他的臉龐,頓時有些醺醺然,頭重腳輕似的,他自己摸了摸腦門,滾燙,也不知是酒勁發作,還是內心翻騰的緣故。
洛箏也察覺了,勸道:“進去喝點茶,會舒服一些。”乘機抽出了自己的手。
宋希文唱了這一段獨角戲,洛箏始終也不表態,他內心煎熬如烈火,但也只能老老實實陪她坐著。
來之前,他與人約了飯局,席間喝掉兩斤黃酒,忽然腦子一熱,仗著酒膽上了這門。此時酒勁發作出來,先是頭昏,後來又想吐,幸好忍住了,一張臉卻變得煞白。洛箏見他這樣,有些著慌,把床理了一理,堅持要他上去躺一會兒。
他一腔熱血終於有了宣洩之地,乘機問洛箏要這要那,還抓住她的手,說了不少昏話,洛箏只是含糊應著,像哄孩子,見他難受就用毛巾給他擦擦額頭。
自己說了些什麼,心裡其實是清楚的,因此也更加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憐,他活到二十八歲,一直拿得起放得下,以為什麼都看開了,誰知終難免俗。他本打算把這些話永遠埋在肚子裡的,可那是清醒時候的打算,人一醉,所有的不甘便全湧上心頭。
宋希文是被熱醒的,醒來時發現自己身上蓋著棉被,後半夜還是有寒氣。
洛箏坐在椅子裡,竟趴著睡了一晚上,全身裹得層層疊疊,大約冷,把能找到的禦寒物全披掛上身了。
他一陣懊惱。悄悄下床,腳上僅著襪子,貓似的不發出一點聲響。走到洛箏跟前,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圈,想抱她上床,卻無從下手。
也許他一觸到她她就醒了,會以為自己在動什麼念頭?
心裡雖這麼想著,他卻鬼使神差在洛箏身邊蹲下。
從未這麼近距離端詳過她,總是匆匆一瞥而過,她的樣子是模糊的,但很奇怪,只要遠遠看一眼,就能斷定是她。只要她在附近,就能感受到她的氣息。
也從未這麼仔細端詳過她:纖長的眉,黑密的睫毛在眼瞼那裡落下溫柔的影子,嘴角微微翹起,既像無奈又像在笑。她臉上看不出化妝的痕跡,每一寸肌膚都是活生生的,觸手可及,因而更令他驚異,原以為女人的美都是畫出來的。
這張臉上沒有一個部位不是妥帖適當,恰合心意的。有些人,剛見面就好像認識她很久了。
她的呼吸輕微而綿長,忽然放重了些,像在夢裡嘆氣,睫毛一動,驀地睜開眼睛。
宋希文來不及躲開,兩人目光相碰,他眼裡迅速閃過狼狽。
“你幹什麼?”洛箏有些詫異地揉了揉眼睛。
“沒幹什麼。”他不動聲色起身,“你一晚上都趴著睡的?你該叫醒我的。”
蹲久了腿發麻,一時半會兒動不了,他背對洛箏,難受得齜牙咧嘴。
洛箏初醒,還是懵懂的,也沒追問,緩緩坐直,用手輕輕捏痠痛的脖子和肩部。
“我叫了,可你睡得那樣沉,我有什麼辦法呢?”
她去樓下打水,張嬸沒在院子裡,煤爐上放著吊子,水已經滾燙。洛箏暗鬆口氣,一個大男人在自己房間留宿,雖然沒幹什麼,被撞見了總歸不好意思。
她讓宋希文先洗臉,自己不斷朝桌上的手錶張望,宋希文當然明白什麼意思,他乘洛箏下樓時使勁揉搓雙腿,這會兒已經恢複,簡單收拾了下便告辭離去。
洛箏站在陽臺上,看見他戴帽子的腦袋在巷子裡匆匆晃過,一顆心總算安定,又去打了水來自己洗漱。
準備下樓取早飯時,忽聽見樓梯口傳來熟悉的說笑聲,洛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果然,宋希文很快出現在視野裡,步履矯健往樓上走,張嬸端個託盤跟在後面,託盤裡裝著兩碗粥。
仰頭看見洛箏,張嬸忙笑著告訴她:“宋先生吶,真是細心,昨晚他回去都沒來叫我給開門,說是太晚了怕影響我休息。”
三個人先後進了屋子,洛箏低著頭,把粥碗端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