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文回來後得知此事,還是提醒洛箏:“要提防日本人,心眼小,不肯就吃了這個虧的,這件事上不發作,也許會換件事找麻煩。”
洛箏只能攤手,“我平時算得小心了,還要怎麼提防?也只能來什麼是什麼了。”
宋希文便叮囑她:“晚上別出門,平時出門也小心點,少去荒僻的地方,看見有賊頭賊腦盯梢的就趕緊回家——說來說去,真不該把趙大海趕走,現在連我都不放心你了。”
洛箏道:“我不喜歡走到哪裡身後都有條尾巴跟著,況且,如果日本人真要找我麻煩,也不是趙大海能擋得住的。”
過了幾天,宋希文來邀洛箏晚上去舞廳玩,說是很久沒出門活動了,洛箏氣不打一處。
“不是你告訴我晚上別出門的,現在又要去舞廳,什麼意思?”
宋希文笑道:“我不在你當然不能出去了,有我陪著就可以。”
“話都叫你一個人說去了——我不想去,沒意思。”
宋希文耐心勸道:“跟你說多少回了,不能老躲在家裡寫啊寫,會越來越封閉的,得時不時出去透透空氣。”
好說歹說,把洛箏請上了車。
上海的舞場已呈遍地開花之勢,這回宋希文帶洛箏又走得遠了些,那家舞廳在施高塔路上,靠近虹口。
洛箏納悶,“怎麼來這個地方?”
宋希文解釋:“一朋友新開的,不能不來捧場。”
洛箏便不多問了,她對宋希文的社交圈一向隔膜得很。
這家名叫維多利的舞場生意特別好,若非老闆為他們預留了位子,兩人恐怕要敗興而歸。
洛箏不愛跳舞,應景跳了一曲後便賴在沙發裡,哪兒都不肯去了。宋希文只略略勸了她幾句,見她態度堅決,一反常態沒勉強她。
洛箏見他盡只是坐著,便道:“你去玩吧,不用在這裡陪我。”
宋希文笑道:“本來想和你練練舞的,誰知你不感興趣,你不跳,我也沒興致了。”
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之間,一張張陌生而迷人的面孔在洛箏眼前閃來閃去,想起頭一回踏足娛樂場所時內心浮起的震動與怯懦,她不覺笑了笑,端起摻了酒的果汁慢慢喝著,再不會為哪個誇張的場面而大驚小怪了。
宋希文問她:“覺得這地方怎麼樣?”
“不錯。”
因是新舞廳,裝飾自然鮮亮,老闆為了吸引客人,特地花重金聘人在設計上別出心裁,一改其他舞廳的古羅馬浮華風格,簡潔時尚,上海追逐新奇的人本就多,這設計又貼合年輕人的喜好,所以才開張一個月,夜夜賓朋滿座。
宋希文面露得色,“你不知道我在這些地方費多少心思,一聽說有好去處頭一個便想到你。你寫故事嘛,不能憑空想象,總是要照著實物寫才有意思。”
洛箏笑,“謝謝你為我著想。”
心裡卻思忖,也不見得真是為我,陪別人見識多了,在我跟前借花獻佛也不是沒可能。
彷彿要驗證她這一番猜測,忽然一個身影怒氣沖沖朝他們直奔而來。洛箏只一抬眸的功夫,一杯紅酒已經潑在宋希文胸襟上,他穿的淺灰色條紋西裝,裡面是白襯衫,沾上紅酒,像突然給人紮了一刀。他一下子跳起來,窘迫得面龐通紅,那表情是洛箏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頓覺有說不出的難受。
周圍跳舞的人全都停下來看熱鬧。
那女子面容俏麗,身著黑絲絨旗袍,胸前織著亮片,頭發在頂上堆出高高的樣式,底下留到肩膀,很是華麗時髦,然而卻滿面怒容。已經有人認出她是過時的女明星張龕儀。
張龕儀單手叉腰,指著宋希文的鼻子罵道:“騙我說到浙江去一個星期,誰知竟在這裡鬼混!幸虧我隨朋友出來玩撞見,否則真被你蒙在鼓裡!宋希文,你今天給我說清楚,到底腳踩了幾只船?!”
旁觀者們議論的議論,說笑的說笑,聲音都不低,洛箏只恨自己不能隱身,被這場風流官司拖累,她惱恨宋希文,但更恨自己,早該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偏偏馬虎大意,到底還是栽了跟頭。
她背過臉去,起身就走。宋希文正被責問得說不出話來,見洛箏要離開,立刻著急起來,追上去道:“哎,你別走啊!”
張龕儀脫下一隻高跟鞋就朝他砸去,眾人哈哈大笑。
宋希文也不回頭,只一味追著洛箏跑,自有人去幫張龕儀撿了鞋回來穿好,又護送她離開,走的時候,她已經在那裡嚶嚶直哭了。
賓客們尤其感到滿意,既跳了舞,又看到了八卦,這舞票也算超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