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芝又低下頭去,有些難堪。洛箏舒了口氣,同在屋簷下生活了八年,今天她們才算能以真實面目相對了。
洛箏確切地知道,鳳芝的痛苦不會比她少,他們是一根繩子的兩端,方向相反,但對方有什麼想法,彼此都清楚。鳳芝同樣是真心愛著少杉,比洛箏更全心全意,也比她有更強大的忍耐力。
“馮家我是不可能回去的。”洛箏再明確不過地表示,“我和你,我們追求的東西不一樣,你要家庭生活,我還想要些別的,相比起來,你留在少杉身邊更合適——我想不到的地方你全想到了,沒人比你更清楚該怎麼照顧少杉。”
鳳芝的臉一下子通紅,眼裡卻充滿疑惑,“少奶奶......追求的是什麼?”
洛箏笑笑,“我還沒找到,先走這第一步,給自己自由。”
其實就是信仰,她追求活著的意義,不願再將生命消耗在那一方既痛苦又狹窄的小天地裡。但這些和鳳芝說了也不會懂。
她們並沒有再說些別的,但這次會面,彼此心裡都通透了,洛箏總算有機會表明心意,鳳芝明白她不會再回頭,以後在馮家過起日子來,或許就不必那麼小心翼翼了吧?
祁靜每天都打幾個電話來,告訴洛箏登報後引起的各種反響,她在那個圈子裡,收到的反饋總是比旁人要快一步。
“還有不少讀者給你寫信,都寄我這兒來了。”
洛箏很感興趣,“都寫些什麼?”
“有表示支援你的,有向你諮詢的——這一類的最多,不看不知道,原來想離婚的女人真是不少!哦,還有罵你的。”說到最後這一句,祁靜咯咯笑起來,不屑的那種腔調,完全當玩笑。
“你還撐得住吧?”她問洛箏。
“沒問題。”
午後散步,洛箏去老大房買了醬肉、糖果之類的,回來送給房東廖太太,屢次用他家電話,很是叨擾。廖太太先是蹙著眉頭,後來就非常客氣了,大約已經有話想說,洛箏一道歉,又給嚥了回去。
宋希文有陣子沒來了,洛箏想起他之前那麼殷勤替自己張羅,這會兒真“開戰”了,他卻沒了蹤影,也許是為了避嫌疑,但進展他必定一清二楚——報上發表什麼,都要他首肯的。
祁靜也忙得什麼似的,聽說最近幾天一直加班到很晚。
天還沒暗下來,洛箏已經吃罷晚飯。一個人的晚飯吃起來似乎格外快,有點想盡快把寂寞打發走的意思。
她沏了茶,坐下來讀一會兒書,自從鬧起來,已經好些天沒讀得進去東西了,思緒容易拐彎,飄到很遠的地方,幸好還不影響寫作。
門被敲響,張嬸在外面喊:“聶小姐!”
八成是祁靜又有電話來。洛箏擱下書,想著得跟祁靜說一聲,過兩天她可以去一趟報社,集中聽她彙報反饋訊息。
開了門,卻見張嬸後面站著個男人,一襲米灰色長衫,儀表卓然而形容憔悴。
“這位先生說來找你的......”張嬸的口吻帶一點點敵意,大約是替宋希文抱不平。
洛箏把馮少杉讓進屋,餘光瞥見張嬸努了下嘴,有點不高興似的。宋希文上門,經常給張嬸帶小禮物,他嘴巴甜,出手又大方,因此張嬸認定了他,便覺得其他男人都是圖謀不軌。
馮少杉神色灰暗,不帶一絲意氣,洛箏由此判斷接近最後一步了,反而鎮定下來,猶如跋山涉水後,看見遠山的輪廓,微微含一絲滿足,更多的還是倦意,在微黃的燈影裡晃動。
照著規矩,她先上了茶,那茶才泡好,還燙。
她請馮少杉坐,但他只是站著,面朝視窗,不是要長談的架勢,顯然已作了決定。
“你是......真的要離?”
一開口便直撲主題,大概也是認為說別的話都沒意義了。
洛箏心口轟轟跳著,她竭力使自己平靜,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