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開始糾結,打了幾行字又一個個刪掉,反複修改,還是不知該回複什麼,怕說的太煽情顯得矯揉造作,若太客氣禮貌,又未免生疏冷漠。她曾經和黃月無比親密,如今卻連一句安慰都難以妥帖地講出口。
不光是黃月,雪城的街道,廠區的老樓……那些她曾熟得閉眼也能走回家的地方,如今都變得遙遠,模糊,像藏在霧氣裡,一步步褪出了她的生活。
猶豫良久,羅芝回了一句話,誠意懇切:“我想辦法請假,請了假告訴你。”
摩美四十樓,羅芝站在落地窗前,手裡的咖啡已經涼透,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像在思考,實則放空。
腳下車流滾滾,高樓林立,陽光穿過玻璃幕牆折射出斑斕光點,在她眼中晃成一河粼粼水波。整個申城像一臺精準運轉的機器,就連行人都步履匆匆,拎著公文包或咖啡杯,低頭疾步前行,偶爾有人停下來接電話,眉頭緊蹙單手揮舞,像在爭取,又像在道歉。
羅芝不知道該跟誰道歉。
她剛從鄧肯的辦公室出來,想抽空迴雪城,果然沒有那麼容易。
“請假?”
鄧肯聽完她的理由,直接嗤笑一聲,合上膝上型電腦,手指輕敲著桌面,挑眉看她:“專案正趕進度呢,你說走就走?”
羅芝心裡一沉,但仍爭取道:“我家裡有點急事,必須回去一趟。”
鄧肯斜睨她,好一會兒才開口,語氣滿是嘲諷:“羅芝,你是不是覺得這份資本回報率的報告沒那麼重要,隨便甩手,找個人接盤就行?”
羅芝咬緊下唇,沉默不語,她知道鄧肯會故意刁難,昨晚她就想好了,不管鄧肯說什麼,一定要忍住,忍下去。
“譚經理不在,實習生都開始明目張膽地偷懶了,好樣的,羅芝,你以為只有譚剛能在你的結業報告上簽字?”鄧肯語調陡然拔高:“你昨天在季度大會上的笑話還不夠嗎,上點心吧我拜託你!”
羅芝站在窗前,強迫自己深呼吸,五分鐘過去,她的指尖不顫了,呼吸也平緩了許多,只是玻璃窗上映出她的倒影,臉色蒼白,眉眼盡顯疲憊。
像是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了無數遍,可笑可憐。
身後依舊喧鬧,幾個同事圍在印表機旁,笑著說閑話。
“新開的那家鶴山町超難訂位啊,我昨晚試了半小時都沒搶到!”
“啊,是那家日法融合料理?我看到海膽燉蛋的廣告了,看上去好好吃哦……他們主廚是不是米其林二星來著?”
“對的,說曾經是某個神級名廚的副手,後來辭職去法國進修,回國直接開了這家店——哎,名廚的故事都是這個模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出來混,身份都是自己給的嘛。”
<101nove.hef,哈哈哈哈……”
有個分析師笑的大聲,另一個人突然意識到羅芝就站在十米開外的窗邊,趕緊使了個眼色,於是他們交換一個“噓”的手勢,紛紛噤聲。
話音壓低了,卻更顯刻意。唇齒間嘰嘰喳喳的聲音並沒有停止,反而更加刺耳。
羅芝閉了閉眼睛。
剛剛平複下來的胸口又被猛地揪起,她彷彿困在一個密閉的艙室,氧氣一點點被抽空,她慌張狼狽,她無處可逃。
她忽然想,摩美投資裡,有逃生通道嗎?
就在這時,手機震動起來,她低頭看來電顯示,又是母親。
她的手指徹底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