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抬起頭看她,她眼底灰暗落在他眼中時,心髒猛地一沉,幾乎是立刻上前將人抱在了懷裡。
而李昭寧卻被這濕淋淋的觸碰驚得渾身一顫,驚恐地伸手推開了他。
那一瞬間籠罩又在下一瞬消散的淡淡柑橘香乍然湧進她的鼻子,頃刻間帶回了些許神智,而裴硯那雙凝滿擔憂的眸子這時才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她眼裡。
她眨眨眼,走上前輕輕地拉過裴硯那隻軟軟垂著的胳膊,凝眸看了看,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飛快地向前走。
裴硯也任由她拉著,穿過暗影幢幢的小巷,往大道上走。
而兩人一路途經之處,或有驚恐的民眾為淹死的親人抱頭痛哭,或有焦急的父母子女為失蹤的家人奔走打聽,所過之處,無不是哀鴻遍野,哭聲陣陣。
那些聲音落在李昭寧耳朵裡,就算過了很久很久,也似纏身夢魘般縈繞在腦中,經久不散。
李昭寧回宮後,立刻召集朝中要員於延英殿商討救災一事,好在官員們都聞聲而動,詔令下達的時候,多數人已經等在了宮門口了。
不多時,睿王和段月也都趕到了延英殿。
一番討論,眾人很快便確定了救災方案,便紛紛領命而去,偌大的延英殿也只剩下李昭寧和睿王兩個人。
“李明澤……”李昭寧垂著眼睛,緩緩開口。
“他會水,已經回驛館了,”睿王望向垂著頭的李昭寧,“你不放心的話,明日可以去看看他。”
“嗯。”李昭寧的眼睛盯緊地面,目光從一塊磚石挪到另一塊磚石,卻始終不肯抬頭。
睿王望了她許久,終究還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站起身,拱手向她行了個禮,便轉身跨過門檻走出了延英殿。
而沉重的雕花木門合上的那一瞬間,李昭寧卻突然像是虛脫了一般,上半身砰地一聲砸在了桌面上,腦袋埋進鋪天蓋地的奏摺裡,滿鼻滿臉都是紙墨香。
而她鬧了一整個通宵的腦子也終於因為這濃鬱的墨香氣漸漸地平靜下來。
似乎是鬼使神差又似乎是命中註定,李昭寧從堆成小山的奏摺中爬了起來,拿起一隻筆,蘸上墨,竟然就在書桌上鬆鬆垮垮地鋪開的地圖上寫起字來。
沒有章法、沒有思路,就連筆畫都回到了最初的歪歪扭扭醜陋不堪,如同一個拙劣的漁夫光著腳走過泥濘濕滑的沼澤,可是她的手似乎被什麼東西牽引著一般,只是一味地寫,字跡如洪水般噴湧而出,一瀉千裡。
而李昭寧那顆被江水凍僵的心髒也漸漸地被這些字跡填滿、浸潤,字句吐納之間,風雲浮卷,神與物遊。1
直到她放下筆,才發現握著筆的手早就因為用力過度而指尖泛白,手心更是浸出了一層厚厚的汗,而額角、後背更是被汗液浸透,如同被一盆水澆透一般濕淋淋的……
可是她卻不再感覺到冷了。
陽光穿過雲層透過窗戶照在李昭寧肩頭,那光亮破天荒地直達她眼底,如同一簇火星般順著她的血液筋脈蔓延至全身,直令她呼吸急促、指尖顫抖,連心口都微微發燙。
她驀地看向窗外,一隻燕子正停在簷下,正追逐著迎風緩緩翻滾的柳絮,一蹦一跳,生動而鮮活。
李昭寧收回目光,緩緩站了起來,“賴尚宮。”
賴尚宮緩緩從外殿走過來,抬頭問:“陛下?”
“替朕更衣,去麟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