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第二日,李昭寧便在朝會上牽頭,將重建漕渠一事提上章程,雖遭到了陳崔一黨的一致反對,但由於有了睿王的支援和錢、人的投入,因此便是一路順風之勢,才過去一個月,大致的方案就已經擬好,可以開工了。
由於春闈剛結束,李昭寧便大筆一揮決定在吏部正式的選拔官員的考試中多加了幾十個名額,用於興建水利、管理人員之用,此舉一出,學子們個個喜笑顏開,而朝中那些收過行卷、廣納門生的的官員也都紛紛由中立倒向了李昭寧。
陳崔黨羽也漸漸從朝堂中隱去,就連陳崔本人也從三日一朝變成了七日一朝,告假日多,實來者少。
李昭寧也讓賴尚宮多留意陳崔的動向,卻並未打聽到什麼有效的訊息。
而漕渠一事十分繁忙,李昭寧便也無心其他,只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將陳崔跑到了腦後,所有的心力都撲到了運河的重建上。
盛夏的傍晚落日熔金,林中蛙鳴聲聲。
李昭寧又一次站在了那片曾經讓她無比焦灼的土地上,一身淺綠色齊胸裙,群青色的飄帶由肩頭緩緩垂落至腰間,隨風輕輕搖擺。
昔日河岸邊大片大片的雜草已經被盡數割去,取而代之的是整齊釘下的排排木樁,沿著河岸一路遠去,在淺白色的泥沙上猶如錯落星子般隨著落日閃耀。
而河岸邊則聚集著一群又一群的農夫,皆縛袍光腳,要麼扛著木材,要麼挑著沙石,三三兩兩地笑著,手上的活計卻不停,一派繁忙景象。
李昭寧望著這樣忙碌的人,想著前日段月給她看的碼頭建成的圖,不禁心生感慨。
而鼻尖傳來清甜的柑橘香,李昭寧一轉身,就看見了裴硯。
“……你怎麼在這裡?”李昭寧望著一身夕陽金輝的裴硯,橘黃色的亮光隨著他緩緩走過來的動作在他衣袍上流轉、跳躍,亮得她睜不開眼睛。
一個多月未見,眼前的裴硯不複之前的清冷淡漠,而是多了一些意氣風發、春風得意之態,尤其是那雙漆黑如墨的瞳孔再也不像之前的冰山暗流,而是清澈如泉、包蘊若川,眸光流轉間折射出勃勃生機。
走到近前,裴硯劍眉微挑,原本抬起欲行禮的雙手滯在半空,隨即又輕輕地放了下去。
李昭寧穿得隨意,不適合行君臣之禮。
他微微笑起來:“吏部尚書不止負責官員任免,還連帶有糾察百官之責。”
李昭寧點頭:“噢……”她狡黠一笑,“那裴尚書可查出來什麼貪官汙吏?”
“未曾,”裴硯唇角笑意未散,“各工事司屬幾乎都是陛下欽點之人,不會有錯。”
“是嗎?”李昭寧歪了歪腦袋,“那如果朕就是看錯了呢?”
“臣擅為文,可以幫陛下掩飾。”
裴硯答得飛快,幾乎未經思考、毫不猶豫就脫口而出,理直氣壯得連李昭寧都有些震驚。
“不是要糾察百官……嗎?”李昭寧懵懵地看著他。
“陛下不在百官之屬,況且……”裴硯眨眨眼,目光如炬,“陛下聰慧有加,不會犯錯。”
明明是尋常的諂媚奉承之言,經裴硯說出來,竟帶上一絲悱惻纏綿的味道,而他又語氣綿軟、音調緩緩,似乎每一個字都在糖水裡浸過一般,沾著黏黏的甜漿在嘴裡化開,剎那間崩解碎裂,唇齒生香。
似乎是被這蜜糖般的話齁到,李昭寧忍不住揶揄他:“裴尚書這麼信任朕,就不怕朕背後捅刀子?”
裴硯眸光一閃:“不怕。”
“臣是陛下唯一的刀。”
李昭寧忍不住噗哧一笑。
而後,心中一暖。
一年後。1
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燕子還沒飛回來,長安城灰暗了一整個冬日的天空就被春雷劃破,落下積蓄了一整個冬天的淅淅瀝瀝的春雨。
隨著春雨一起降臨的,還有漕渠的春汛。
嘩啦啦的流水捲起雪花般的浪潮,自上游滾滾而下,沖濕了嶄新的碼頭,也帶來陣陣春風,吹綠沿岸垂柳,也吹暖了遊人捂了一整個冬天的面頰。
是夜,畫舫滿江,燈盞如星,紅紅黃黃的燈籠如同倒轉銀河般隨著河流延伸到很遠很遠。
繁華水面上,三三兩兩小船正在畫舫和岸邊來回巡梭,接送著往來遊客,人聲熙攘,絲竹管絃不絕於耳。
“船家!”一錦衣華服的小少年向著河面的空船招了招手,艄公便撐著竹篙將船劃了過來。
“小郎君去哪?上船無論遠近,就算橫渡江面,也一律七個銅板!”艄公臉上笑意盈盈,絲毫沒有為生機奔波的疲勞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