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李昭寧走後不久,便是日落西沉,夜色如水般將天光埋在漆黑天幕下,而裴府深深庭院中,連一絲風都沒有,靜得只有更漏的滴水聲。
裴硯獨自一人坐在書房內,燭火幽微,讓他那本來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也變得有幾分朦朧,而聲聲更漏又讓他垂首隱在陰影中的面容更添了幾分幽秘和詭異。
他並非在發呆,而是盯著手上的密函,眸光閃爍,隱有不安。
那是黃豔從西北傳回的軍報,他帶著人去把契丹的第一茬莊稼割掉了,再嫁禍給回鶻。契丹憤而發兵,回鶻也奮起反抗。兩國越是打得不可開交,而大周西北邊境就又會多一分危險——
誰知道勝者會不會在回程的路上反咬一口,對大周開戰呢?
果然,與黃豔的軍報一齊來的,是前線斥候的報告:睿王分兵一半回程去鎮守涼州,只留了三萬大軍隨她來長安。
長安的威脅變弱,裴硯面色卻仍舊十分凝重,他輕撚指尖的密函,若有所思。
而隨著他手上的動作,他袖子底下露出褐色的信封一角被撕過的不整齊的邊緣。
吱呀一聲,門開了,進來一個黑袍黑帶,打扮似暗衛模樣的人,對堂上人拱手揖禮道:
“大郎君可決定了?這是劉闢兩年來唯一一次主動出川,他不在成都,就是救出二娘子最好的時機。”
那人言辭懇切,稍稍抬頭,看了看裴硯,目光執著而期盼。
“大郎君等了這麼久,不就是在等這個機會嗎?”
裴硯淡淡道:“不急。貿然發兵,恐引起朝廷猜忌,更何況睿王進京在即,長安……”
裴硯沉默了,到底還是沒有把“恐有不測”四個字說出口。
“但睿王、陳崔、陛下三人相鬥,郎君不是正好坐收漁翁之利”黑衣人上前一步,並不似其他奴僕般疏遠,而是默默地看著裴硯,彷彿跟他認識了很多年。
“琢玉!”裴硯目光突然如劍般銳利地刺向面前的人,而語氣也冷冽如寒冰,“我無此意,不得胡言。”
琢玉退開一步,微微垂首,“某失言,請郎君責罰。”
裴硯嘆了口氣,語氣終於緩和:“你好不容易從成都回來,好好休息,至於帶人去救裴元初的事,我會盡快去,但不是現在。”
第二天,李昭寧早早就起了床,子涵帶來訊息,說裴硯已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李昭寧便滿心雀躍地提著衣袍往紫宸殿趕,急匆匆地走完流程,待眾官都把事務彙報完後,方明昱才緩悠悠地執笏上前。
“啟奏陛下,盛香坊多人自殺一案,主犯雖未供認畫押,但各項證據確鑿,盡管無供詞,亦可憑證據結案。”
李昭寧稍稍往龍椅的扶手邊靠了靠,“是麼?證據有多確鑿?”
方明昱一愣,未曾想到李昭寧還會在結案處拿腔拿調,但很快便拱手道:“此案結案在即,若陛下感興趣,微臣可在結案後將案卷呈給陛下。”
李昭寧卻是輕輕一笑,面上盡是嘲諷和輕蔑,“但我怎麼聽說,有個屍體的年紀,與坊內伶人的實際年紀,對不上呢?”
此言一出,方明昱面色一凜,“怎麼可能?!都是些街巷裡坊的捕風捉影、道聽途說之言,陛下不可輕信!”
方明昱撲通一聲跪下,咚地磕了個頭:“陛下,莫要輕信流言!”
李昭寧輕哼一聲,抬了抬手,便有一個黑衣侍衛將一個小少年拉了進來。少年雙手雖然被麻繩綁著,但面色紅潤,腳步輕快,正是昨日的郭小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