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捲上)
過了戌時,夜風漸起。寒冷的北風夾著飛雪吹進殿室裡,將紗帳卷得上下翻飛。
雪箏捧著紫銅小手爐進來,見瞭如卿,微微怔了怔。
明鏡夫人對雪箏點頭笑道:“小如姑娘便是華將軍的女兒華如卿。”
雪箏“唔”了一聲,並未瞧如卿,只是點頭道:“我已猜到了。”
明鏡夫人又微笑對如卿道:“對雪箏不必隱瞞。”
如卿微微點頭,對雪箏頷首一笑,卻見雪箏低垂著眼角偷偷覷了覷簡澤。
明鏡夫人給茶壺裡添了一回水,興致勃勃的同如卿敘起從前的舊事。末了又問起如卿在將軍府時的生活起居,平時讀什麼書,愛吃什麼菜,喜歡什麼顏色的衣裳。如卿一一答了,明鏡夫人又笑勸她女孩子家應當少舞刀弄劍才是。如卿為難的絞著手指,還未答言,卻見簡澤搖頭笑道:“她這個愛好怕是改不了了。”
談笑間不覺夜色漸深,一壺茶也已煮得淡了。如卿再次拜謝了明鏡夫人,遂起身告辭。才出了竹扉不遠,便覺身後有人踏雪相隨。她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只見簡澤站在十步開外,正負手笑望著自己。銀色月光籠罩之下,星星點點的雪花流轉飄零,稀疏的落在他的肩頭。
面前這草包一轉眼從敵國世子變成了小師父,又從小師父變成了大恩人,讓如卿一時間有些別扭,不知該做何表情。扭捏了一會兒,她還是彎起了嘴角,誠懇道:“多謝你。”
簡澤“唔”了一聲,也不接話,只是走上來幾步與如卿並肩踏雪而行。
默默行了一會兒,如卿啟聲道:“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簡澤腳步未停,只是側臉望著她,認真的“嗯?”了一聲。
如卿小聲疑惑道:“你為何要捨命搭救我父母兄長?”
簡澤雲淡風輕的一笑:“因為他們是你的父母和兄長啊。”
如卿指著自己的鼻子結巴道:“難不成是因為……因為我麼?”
簡澤唇角的笑意愈發深了,傾身在她耳畔低聲道:“你說呢?”
如卿覺得自己的臉“唰”得一熱,難為情道:“我不知道。”
簡澤逗她逗得十分開心,忍著笑咳了兩聲,換上一副正經神色道:“母親再三叮囑我務必要保華將軍華夫人周全。拋開旁的原因不談,只這一頭便夠我搭上性命了。”
如卿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想著原來是上一輩的淵源,心裡頓時明白了許多。
簡澤拿眼角的餘光瞟了瞟她,但笑不語。
如卿絞著手指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認真道:“你救我父母,這是大恩。只一聲多謝自然是不夠,這恩情我日後必定設法報還……”
話沒說完,卻見簡澤輕描淡寫的一擺手道:“並不圖你甚麼,別放在心上罷。”
如卿被他噎得伸了伸脖子,報答的話說不下去,只好繼續默默走路。
又走了幾步,如卿忽然想起那日在月牙谷中,曾聽見冼金山說搭救爹孃的神秘人物被他狠狠砍了一刀,傷得可不輕;接著又想起了第一次在太澤城裡見到簡澤時他蒼白憔悴面無血色的模樣;還想起了百草園那夜簡澤後背上觸目驚心的傷口……這些畫面一幅一幅在她腦中浮現,許多當時不明白的事情,直到此時才有了因果聯系。
如卿踩著腳下厚厚的積雪,心緒複雜的抬起頭來,又瞧了瞧簡澤的側臉。誰知這一瞧,竟瞧得她心頭不可抑制的抽了一抽,抽得她的胸口微微發痛。也不知他那時受了這樣重的傷,瞞著那麼多雙眼睛,是如何支撐下來的?想到這裡,如卿輕輕抬手欲觸控簡澤後背的傷痕,可伸出的手終究還是停在半空中,又默默收了回來。
兩人並肩沿著石子小路走了一會兒,來到青石板鋪成的大路邊。前面不遠處,有一群姑娘手持著小支的煙花棒嬉戲玩鬧。
如卿無語沉默了半晌,拿眼覷了覷簡澤,卻見他正目不轉睛的望著半空中高懸的一彎新月。她小聲道了句再會,一低頭轉身欲走,不想卻被他輕輕捉住了手腕。如卿垂眸瞧了瞧自己的手,又抬頭望了望簡澤,滿臉茫然。
簡澤也靜靜的望瞭如卿一會兒,一面抬手替她拂去了滿頭的雪花,一面溫聲笑道:“多虧了這雪,如今小光白發的模樣我也見過了,再沒有什麼憾事了。”
如卿抬頭望了望天,不知何時雪竟大了起來。她將手腕從簡澤手中抽出來,吐了吐舌頭道:“要看我白發的樣子有什麼難,再過六十年,一頭白發,滿臉皺紋,牙齒也落光。就怕那時候你也不情願看了呢。”
簡澤哈哈一笑,連道兩聲“情願”,讓如卿的臉上不自覺的紅了一紅,所幸夜色漆黑一片,簡澤對她的面紅耳赤並未覺察。
如卿兀自臉紅了好一陣兒,回過神兒來時才發覺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樣冰冰涼涼的物什。她將這物什捧到面前藉著月光仔細一瞧,唔,原來是一塊厚實圓潤的墨玉牌。這玉牌正面雕了一隻梅花,背面刻了篆體的“世子府令”四個字,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如卿將令牌舉到簡澤面前,奇怪道:“這是何用?”
簡澤輕描淡寫道:“既然是我封的女官,自然是要時時進來府上議事的。有這令牌便可出入自如了。”
如卿訝然道:“那一品女官兒的頭銜兒敢情是當真的麼?”
簡澤滿臉認真道:“自然是當真的。”
如卿撓了撓頭小聲道:“我與你有甚麼可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