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卿攏著袖子縮在眾人身後,隱隱的看見聶江風手拿紅色緞帶,將頭蓋喜帕的新娘子牽了進來。
葉雲溪著了一身極為考究的絲錦嫁衣,周身綴滿精緻的首飾,在眾人不絕於口的稱贊聲之中低垂著頭婷婷嫋嫋的行來,儀態甚是端莊嫻雅。
二人在唱禮聲中拜了天地,葉雲溪被眾人擁著送進了洞房。
如卿十分恍惚的望著那喜慶的一幕,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以後聶江風還是會像從前那樣牽著她的手四處瘋跑,爬高上低;還是會像從前那樣對她釀的酒挑三揀四,卻又總是喝得一滴不剩;還是會像從前那樣兩人同乘一驥,縱橫馳騁,累了便躺在草地上望天。
可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如卿悽苦的笑了笑,趁著大家都在湊熱鬧,四周無人留意自己時,悄悄溜出了喜廳。一會兒聶江風還要出來挨個敬酒的,她實在想不出到時該以怎樣的表情來面對他,於是幹脆不爭氣的逃之夭夭了。
如卿記得自己十三歲的那年,聶江風第一次跟隨爹出征。她得知了這訊息,心裡十分不捨聶江風走,可嘴上卻又不好說,於是鬧著要爹爹帶自己一同去。爹自然不會帶著一個女孩子家去徵戰沙場,只板著臉叱責她無理取鬧。於是如卿耍小心眼不成功,反而捱了一頓數落。女孩子家本就面皮薄,她自幼被寵慣了,更是挨不得說。於是為了表示憤慨和不滿,小如卿十分堅決的離家出走了。
不過說是離家出走,其實也就是在月牙谷一帶的山上四處遊蕩而已。卻不料遊蕩到天黑時,她竟真的迷了路。
夜裡山上下起雨來,又濕又冷,如卿尋了處山洞躲起來,抱著膝蓋瑟瑟發抖。聶江風尋上山來找她,不見人影,卻只見花花草草生得十分茂盛,再向裡尋,才見到山洞中孤零零的坐著一個人影。
那時如卿身形尚小,避開洞口的荊棘倒刺爬進去並不費功夫。可聶江風卻已是年方十七,高大健碩的男子一枚,不能從藤蔓的間隙中爬進爬出,只好披荊斬棘的進到山洞裡來,面上臂上被棘刺劃得滿是血痕。
如卿衣裳濕透,風寒侵體,只覺得又冷又熱,神智也不大清明,可見了聶江風第一句話還是沒忘記問:“爹爹可同意帶上我了?”
聶江風微微搖頭,蹲下來輕拍著如卿的腦袋問:“戰場上有什麼好玩的?”
如卿傷心的垂下頭,連回答的力氣也沒有了。
那夜聶江風揹著她一路走回將軍府。如卿昏昏沉沉的俯在他的背上,卻還是不依不饒的吵著要同他一起出徵。待如卿吵鬧夠了,聶江風才緩緩啟聲道:“聽聞西域進貢的百花釀香飄十裡,乃是一絕。聶某十分垂涎,不知小如可會釀制?”
彼時如卿雖不大清醒,可提到釀酒卻是絲毫不糊塗。
那百花釀之所以名貴稀少,便是因為釀造此酒需要集齊春季裡的桃花,海棠,杏花,夏季裡的芍藥,梔子,荷花,秋季裡的菊花,桂花,山茶,和冬季裡的梅花,水仙,雪蓮等百種時令的花朵,此外還須再經過風幹,篩選,釀制等複雜的程式才可製成,制酒週期極長,光是採集花瓣便需要整整一年的時間。
可聶江風既然想喝,華如卿自然會想盡辦法去釀。
於是她在迷糊之中重重的點了一下頭,咕噥了一聲。
聶江風停下腳步,回頭笑道:“那麼小如便留下專心制這百花釀,待到聶某大勝歸來之時,再來品嘗小如親手釀的美酒,如何”
此時如卿才知道自己中計,可又無法拒絕這個甜蜜的任務,只得乖乖留下了。
接下來一年的時間,她與沁兒如蜜蜂一般奔忙在百花從中,顧不得夏炎冬寒,可以說得上是風雨無阻。可因為有的花種實在是太名貴稀少,勞碌了一年,最後只釀得兩壺酒。
如卿將這兩壺酒視如珍寶,小心翼翼的埋在百草園的桃花樹下。
可聶江風卻終是沒有來嘗。
那次出征,聶江風大敗殷軍,一戰成名,成為了邊國最勇猛也是最年輕的少將。王上對他頗為賞識,派他駐守太澤城,於城郊十裡外安營紮寨。
至此聶江風來將軍府的次數便少了,每次上門都是有要事與華將軍商議,不得空見如卿。即使偶爾見面也是行色匆匆,沒有閑暇時間來同她品酒賞花。
可那時如卿總以為自己遲早是要嫁給他的,所以雖不得見,卻也還是滿心歡喜的守著那兩壺百花釀,甜蜜的等待著。
但如今他已將心尖上的位置給了旁的女子,與她拜了天地,飲了交杯酒,許了白頭到老的誓約。如卿想,這兩壺百花釀,只是自己釀給自己的苦酒罷了。
她心下悽愴,獨自來到百草園,尋到了那株桃樹。
藉著月輝與星光,她比劃著花鋤朝著樹下的泥土一鋤鑿了下去。運氣倒是好,一眼便瞧見了那兩只青玉酒壺透過疏鬆的泥土,反射出淡淡的綠光。
如卿摸索著將它們從泥土裡扒拉出來,背靠著桃花樹坐下。駕輕就熟的將封死的壺嘴拔開,壺口拍開。
霎時之間百草園內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如卿閉起眼來深吸一口氣,嗟嘆酒雖香,情卻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