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女人的手。
女人的手不細致,和南方的佳麗相比甚至有些粗糙,這是一雙慣於勞作的手,被冬天的冰水凍過,被芒草紮過,被炭火燎過。卓不凡把臉埋在女人的手掌裡,用孩子幼嫩的肌膚感受上面薄薄的一層繭子,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他不再問了,這一定是他的阿媽。
他很久沒有見過阿媽的臉,已經忘記她的長相。但是阿媽的味道,阿媽的手,卻像是刀鑿斧刻一樣印刻在了腦海裡,絕對不會出錯。
卓不凡把腦袋靠在女人的胸前,閉上眼睛。
“怎麼會在草原上迷路呢?不是跟你說了麼,迷路的時候騎上家裡的老馬,不管在什麼地方,它都會把你帶回家?”
“可是阿媽,再識途的老馬也不能渡過長江。”
他開始絮絮叨叨起來,把這些年的委屈一股腦地傾訴。
“阿媽,再給我唱那首歌好麼?”
卓不凡說得累了,小手抓住阿媽的衣襟,不住地打哈欠。
“睡吧睡吧,我健壯的小馬。
明天的太陽升起,和你的阿爸一起去牧場。
睡吧睡吧,我健壯的小馬。
草原的風吹起,和你的兄弟一塊去牧羊。”
女人摟著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肚皮,就像小時候一樣。
歌聲悠揚,帶著丁零當啷的聲響。
卓不凡半夢半醒中想著,那是帶在他胳膊上的那塊長命鎖片發出的聲響。
“那時候”他們身上穿的戴的東西都換了,自小跟著他的鎖片從此不知所蹤。他現在又變成小孩子,鎖片自然又回來了。
“睡吧睡吧,我健壯的小馬。
長生天看著你,你要做阿媽的好兒郎……”
這首歌多少年不曾聽過了,自從離開了家鄉,就再也沒什麼機會聽到。
端娘子倒是會唱。
也就因為那樣,他才會和她有了那段露水姻緣和幾夜的荒唐……
“阿媽,等我醒來,你還在麼?”
瞌睡來的過於兇猛,他再也控制不住沉重的眼皮,輕聲地問了一句後,徹底陷入了黑甜夢想。
如果這就是地獄的話,那我早就應該來到這個地方。
卓不凡心想。
下一刻,一腔熱水湧入了他的口鼻。卓不凡掙紮了幾下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浴桶裡。他猛地站了起來,眼前陡然一黑,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好在桶裡的水不深,只到胸口。再一次睜開眼睛,卓不凡終於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他活著,沒有什麼寒冰地獄拔舌地獄,這是個窗明幾淨的屋子,身下是洗澡水。再往旁看,衣架上掛著潔淨的新衣服,窗邊的幾案上甚至擺了一盆蘭花。
他用手抹了一把臉,怔怔發愣。
洗漱完畢,穿上幹淨的衣服,用沾了桂花油的木梳打理好頭發,卓不凡感覺自己終於重新回到了人間。
“有人麼?這裡有人麼?”
整理好衣冠,那個狡詐又高傲的卓不凡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