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陶壺煎藥,白霧濡濕青竹綠葉,蒸出了陣陣竹香。薛複雨盤腿坐在草蓆,四面書堆如山,他正在翻閱一本古籍。這一小撮滿地貴草珍藥,是比金子都難得的好東西,自然不能揮霍暴殄。於是在花犯的建議下,他還是翻出古書打算對症下藥,免得把秦嘯給病死了。
在此期間,竹舍傳來沉悶動靜。側耳傾聽,是秦嘯在咳,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難。不是好預兆,薛複雨急忙撇下書籍,急赤白臉闖了進去,卻被眼前一幕嚇得魂不入體,險些將魂魄拋到九霄雲外。
只見秦嘲側臥床榻,單肘撐起上半身,另一隻手捂實痙攣脖頸,口中血液滿溢。霎時浸透整片前襟,格外醒目,令人膽戰心驚。他一直在咳,披散長發淩亂地鋪展床面,兩頰泛動詭異的紫紅,仿若行將就木。
薛複雨箭步上前,扶住他外枯中幹的身軀,道:“藥就快好了……再忍忍再忍忍……”
秦嘯吐出一口濃血,往他懷中一靠,奄奄待斃的模樣:“沒……沒用的……複雨。”
“昭軍那幫混賬會用什麼下流毒,我比誰都清楚……”秦嘯鎖死眉間,長嘆道,“你不必如此豁命救我。人各有命,便…便讓本王…早些去了吧…何必做這點無用功,到頭來,也只會令你平添意難平,得不償失…不應該。”
薛複雨撫著他嶙峋脊背,兩耳不聞:“再忍忍,藥快好了。再忍忍。”
“薛複雨……… ”
無人應答,只有耳邊百般憐惜。
“複雨。”
“……………”秦嘯雙目渙散,再難以對焦,用氣音呢喃,“瓷語。我爛命一條,藥石無醫……你究竟是何必?”
竹舍外枇杷樹結了果,綴滿墨綠同根葉。剛栽下時才春筍那般小,現如今,竟己有越簷穿竹之勢,長得有大半截青竹高了。自中毒以來,他便被薛複雨安置在這片避世局,日常除了煮藥醫病,便是蒔花弄草,可憐他北境王十七年來在疆場上吹慣了風沙熾陽,這會兒性命垂危時反倒學著那些貴公子折花弄柳才得以解悶,越活越百無聊賴 。
薛複雨看出他的不自在,思忖一番,便下山買了株枇杷樹,讓他種在院子裡養著。
秋日長了果子,但他也沒力氣吃了。目睹橘色果實接連墜地,爛去,零落成泥。秦嘯喘著氣,恍惚間,憶起了自己之前趁薛複雨下山偷偷摘了一顆吃,結果當晚腹痛如絞,大半夜高燒不退,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還是薛複雨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秦嘯笑了,道:“這麼不捨得讓我死啊。”
薛複雨神情寡淡,繼續幫他順氣。
隨後,他避而不答,只道:“不許吃枇杷。”
“心虛嘍。”秦嘯狀似輕松地笑了笑,依偎懷間,心安理得地扯渾,“那我走了……你可怎麼辦啊?抱著枇杷樹過活吧。”
薛複雨低聲訓斥:“你是我夫人嗎?抱什麼枇杷樹。”
“不抱枇杷樹,難不成抱著你妻來懷念我嗎?”秦嘯開玩笑,轉而嚥下半口血,一本正經道,“你若敢行此舉,未免實在過於薄情。若是被我發現,我定託夢讓你妻早日休了你這混賬………這樣太不好,對你妻不公……我也會厭你的。”
“我抱著你的碑。”
秦嘯微愣。
“我抱著你的碑,”薛複雨伸手,替他抹去唇邊血,啞然失笑,“直到同你共赴黃泉的那一日。你是我的妻,死了抱你屍身過活。若你不願,那我便抱碑自戕,就別去擾了枇杷樹的清淨了。”
朔風襲來,茶涼香茫。皇太後赴往涼山已有半月之久,歸故大張旗鼓,百姓捧花相簇,香飄十裡。接過宮女遞來的青梅釀,孟雁細酌不語,撚了枚蜜餞含在口中,忽然道:“皇帝回來了嗎?”
宮女唯唯塔塔行禮,溫聲道:“還沒呢。”
“錦王呢?”
宮女跪坐於馬車內,站站兢兢,雙掌託著一隻卷軸,恭敬地遞了過去。
孟雁展開一看,摸清近些時日以來眾人的舉動,心滿意足地將蜜餞吐掉,欣慰極了:“有賞。”
“柳靜竹這等貨色,哀家自有方法收拾。可他偏偏不順哀家的意,固步自封,”孟雁緩緩道,“倘若不徹底鏟除此禍患,只怕是這日後……皇城根兒也難保。”
她從錦帕之中取出一塊上佳的岫玉玉佩。桂花結,雙魚佩。珊瑚珠,硃砂繩。她嘲笑不止,也僅僅鑒賞須臾,便掌心一翻,玉佩直墜地面。清脆一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