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你手筋腳筋盡斷,毒病至髓,早沒迴天乏術,心有不甘。這朕都能理解。 ”與他容色相同的的墨承意神情瘋魔病懨,俯首,手裡擦拭著劍身血汙。“啊”了一聲,忽然疑惑道, “……不對。朕是天子。朕要讓誰死,誰就得死。朕下決策,何時輪得到你這老賊說話了?”
旁官渾身一抖,竭力穩住。他不能再讓國君再繼續這般墮落下去,深吸一氣,朗聲高喊:“陛下,想想大燕子民,想想臣等歷年以來的耿耿忠心……”他一咬牙,怒吼, “想想您此前與柳大人的情誼!”
忽然,高座之上傳來一聲折斷鐵器的巨響。旁官陡然抬眸民,便見國君已是手握斷裂殘劍,身負手走來。緩緩停於柳垂澤身前,居高臨下,隔著玄紅珠簾冷冷凝視著他。
“往日情誼,你說得不錯。”墨承意咧嘴,用殘劍抵住柳垂澤下巴,抬了起來。他們瞬息對視。墨承意道, “可是,朕從來都未心悅過你,又從何論起這其中情誼。”
柳垂澤又開始發抖。雙手交疊,叩首,可談吐卻絕對冷靜:“臣知道。”
他驀然仰頸,唇邊是爛漫笑意,可眼中卻流著血。又笑又哭的,好看也難看。他邊笑邊道:“你只是個卑劣貨。你不是他。”
下雨了。
雨水沖刷著罪孽與疤痕。墨允恩跟著柳垂澤走入暴雨間,衣袍濡濕,雨淚混雜。
分不清自己臉龐流下的,究竟是雨珠,還是淚珠。越來越猛的水簾阻隔著,他快看不清了。
“……垂澤。”
“垂澤…”
愛恨,肝腸寸斷,紅線聚了又散。
“允恩。”
記憶的最後,柳垂澤在城門回首,在燈火闌珊處。他露出真正溫柔,也繾綣的笑,盡管悲懷佔八分,釋然只有二成:“我等你。”
歡喜,秋蟬清啼,紅線散了又聚。
不過是生死之間。
……
當曹衡提著幾只用紅泥酒壺裝好的甜果酒再次入帳,便看他又坐在桌邊,勿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湊近一看,登時青了臉色:“…你怎麼又寫信了。”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而已,”墨允恩恰巧收尾,將裝瓶間斜插著的幾枝西北紅花摘取幾小朵,夾在信紙裡,仔細拴在白鴿腳邊, “相思無情……來勢洶洶。不解此劫,朕哪有動力在戰場上廝殺萬千啊。”
曹衡:“……”他總覺得自己著了此人的道。
深院榴花吐。醉春樓被江南露水洗滌一番,泛著茫渺柔光。仲夏已度過最是酷熱難耐的暑日,日趨薄涼。
柳垂澤披上桃.色紗衣,佇立於窗前聽細雨散敲打打,便知道,秋節將臨。穿好衣物,認真將視若珍寶的玉佩繫好,隨手戴上玉澤高冠,如浦墨發半束半披,好一派皎皎君子的模樣。如今雪衣傲立古色古香之間,氣質儒雅溫柔與其渾然天成。再如之臨時蒙上的那層薄嫣,襯得他愈發的國色生香。
溫琢玉在樓下用飯,一見到他,便不遺餘力贊不絕口:“雲鬢花顏,好看死啦。”
柳玉睨了他半眼,起身,走到柳垂澤耳邊,悄聲道:“尚大人說宮中一切如常,沒有什麼動蕩。”
“新任工部尚書宋聞美自任職以來還算安分守已,雖然沒有明面搬弄是非,但私下勾當應也不少了。”柳玉道, “前幾日。他去了一趟丞相府。但約見無果,便又去找兵部尚書。舉動過於熱切暴露,且目的太明確,屬下覺得,宋聞美是故意這麼做的。”
柳垂澤撩袍坐好,接來溫琢玉親自慢火熬煮的冰糖燉雪梨,淺嘗一口,沉吟:“他是個聰明人,手段自然不會太低俗。既已知我在暗處窺探,他必然是會有所行動的。但此人也清楚,縱觀普天之下,遠不止他一個人擅長擺臉譜,八面珍瓏。自然也會相對於束手束腳些。”
蜜湯暖了脾胃,渾身熨帖,又道:“我覺得他不是故意的。”
“對於此人,你我都不瞭解,大抵也只能是胡亂猜測一通罷了, “柳垂澤替他擺好一副碗筷,笑道, “不管如何,先用飯吧。”
今日是他們抵達杭州辦事的第六日。除了初來乍到那一回,誤打誤撞與魏家老爺匆匆忙忙萍水相會過那麼一次,往後幾日下來,每當他們讓侍衛稟報,都被以同一種說法給輕巧回絕了,吃了不少閉門羹。
總得來說就是十個字:犬子不聽話,我還在管教。
這一管便是管教了五天。整整五天。其實他們心裡都跟明鏡似的,清楚這絕對只是一時的推拒之言,事實絕非如此。但他們身為府外人,無權幹涉府中事務,又不好橫加霸道踹了魏府大門,黑氣凜凜,大搖大擺闖進去。於是,只好耐心等待,結果滿腦好事需多磨,磨了五天,人家壓根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