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他大概已經睡著了,感覺不到佟沛帆的動作。最後的意識是額頭冰冰涼涼,像擱了塊兒清涼的玉或者冰,很舒服。
一覺到天明。
房懷清睜開眼,發現額頭上放了濕毛巾,已經半幹。
窗簾半開,天已大亮。佟沛帆應該已經走了,居然沒叫他。
提拉著拖鞋走到水池旁,才發覺僅憑自己無法洗漱。又回房間,發現床邊的矮櫃上有一張小紙條,上寫著佟沛帆遒勁有力卻不甚工整的字:“放心睡,我一會兒回來,給你帶飯。”
紙條下角,潦草的寫了個“佟”字。
房懷清眯起眼,“佟”字後面還有幾個小字,微小如蚊蠅,房懷清有些費力的辯識:“去書房看看……”
帶著點兒莫名的期待,房懷清下樓去書房。
書房的大紅木桌上,整整齊齊擺著幾張信紙。房懷清辨認出佟沛帆鋼筆寫下的字,寫了兩頁半,都攤開在桌上,方便他看。
佟沛帆不是沒給他寫過信,但第一次寫這麼多。
開頭對他的稱呼只簡短兩個字,懷清。先提昨天吵架,承認自己說了氣話,不該發脾氣,不該摔東西。
又提和黎小姐單獨去香坊的事,說最初就該跟他交代,自己認為不打緊,才會一瞞再瞞,才會生出這些事端。明確表示並強調自己不會結婚,原話是“要結婚也不是不行,怕你臉皮薄不承認,但在心裡認定你是我老婆,沒有別人。”
後面才說,昨天吵架的時候他很生氣,因為房懷清的話太沒情意,好像他只是為了要上房懷清才伺候人,除了肉體沒有別的關系。又說當房懷清提出賣畫拿錢走的時候,他很難過。
最後,說會處理好這件事,今天下午就去市區找黎小姐,把話說明白。希望房懷清別再生氣,也別多想,他們和從前一樣,什麼都不會變。
房懷清感覺到他的誠意,又無端傷心。
他當然想佟沛帆只屬於他一個人,當然想跟他過一輩子,當然知道佟沛帆其實很愛他,他也很愛佟沛帆。
但他是個殘廢,他不但沒有任何用處,還拖累人。
他時刻清楚這一點,所以有些事他沒資格過問,有些話他不能說,有些承諾他也不敢要。
房懷清想問題很現實,如果他真的沒臉沒皮掛佟沛帆身上一輩子直到老,無親無故也沒孩子,佟沛帆怎麼辦?
要是佟沛帆突然生個病,或者有什麼閃失需要人照顧,他只能眼睜睜看著。
回想起從前,有一次,佟沛帆去山上挖石頭,回來時山路滑,麵包車失控滾到山坡底下。佟沛帆頭流血了,左胳膊輕微骨折。房懷清那次快嚇死了,看著包紮好回來的佟沛帆,急得要掉眼淚。佟沛帆笑著哄他,騙他說根本沒事,擦破點兒皮而已。
要是他們都老了,佟沛帆身體不好、生病了怎麼著了,該怎麼辦?如果他不是殘廢,起碼兩個人能相互照顧、相互扶持。一個倚仗另一個而活,怎麼可能長久?
佟沛帆最好結婚,可以是黎小姐,可以是其他人,然後生孩子、養孩子、拓展生意、攢家業。等老的時候,親人孩子都在,享受享受生活,天倫之樂。
至於房懷清,他本來就活不了,也不該活,茍延殘喘罷了,沒什麼意義。不能耽誤別人,更何況是佟沛帆。
他又想哭。
原來他並不是恨佟沛帆,也不是生佟沛帆的氣,他只是生自己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