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溫默當然焦急過。他發現自己原來根本接受不了這件事,哪怕白無常告訴他的時候,他心裡一片茫然,似乎還挺平靜。
可等看見了屍鬼,他才發覺,他根本接受不了。他急得滿臉是血淚,拼了命地朝他比劃手語——一點也好,哪怕只是一點也好,他希望屍鬼想起他是誰。
可是屍鬼一直沒有反應。
他呆呆地看著他的眼睛,他看不見他的手語。溫默比劃很久,屍鬼也沒有任何反應。
後來,溫默漸漸接受了。
許多個能來看他的日子,溫默都一聲不吭地坐在屍鬼身邊。
有一天屍鬼又清醒了些,忽然迷迷濛濛地問他:“你,也在等人?”
溫默愣了。
他比劃了幾下,屍鬼卻沒反應。
屍鬼還是麻木空洞地看著他,然後毫無預兆地說:“我在河邊等人。”
“有人會來河邊找我。”他說,“我不知道,是誰。”
“你知道,是誰嗎?”
“……”
溫默沒有做聲。
屍鬼忽然也不說話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過去很久很久,屍鬼又問他:“你也在河邊,等人?”
呆了片刻,溫默點了頭。
“哦,”屍鬼喃喃著說,“我們都在等人。”
溫默聽得突然笑了,他一扯嘴角,嘴上的縫線扯得嘴巴一痛,淋淋的血淌了下來。
我們都在等人。
或許吧。
他想,或許吧。
他在屍鬼身邊坐了很多個日子,看忘川河裡的魂魄麻木地飄飄浮浮。溫默望著河裡的人,又看了看身邊的屍鬼。忽然有天,他坦然了,他心說還好,還好啊奕哥兒,幸好你成了地縛靈,幸好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看忘川河裡的人。他們都是不想失去記憶的人,他們不想喝下孟婆湯,他們都有不想忘的人和事。每個不想失去前世記憶的人都必須跳進忘川河裡,在三途忘川河裡漂浮三萬年,才可以帶著記憶進下一個輪回。
你如果還清醒,也一定會跳。
幸好你不記得了。
幸好你不記得了。
二十年後,屍鬼被帶走了,溫默跟著去送了他一程。到了輪迴路頭,溫默就不能再往裡去。
他被鬼差攔在了路頭。他看著衣衫襤褸一身破碎的屍鬼被帶上輪迴路,看著他頭也不回地往前去時,溫默心裡還是想——幸好,你不記得了。
幸好你可以毫無掛念地去新生。
幸好你可以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