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默一瘸一拐地走出那片牆後的陰影,一臉懵逼地望著他那一路狂奔的背影。
他望了望那人,又低頭望了望自己手上的醬油瓶子,突然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他還是在那裡原地不動地等了會兒。
落日只剩下一點點的時候,那人回來了。
他喘著氣跑了回來,遙遙地就朝他拉長聲音提高嗓門地喊著:“喂——”
溫默轉過頭,看見他一身泥汙地回來了。溫默這才看見他的正臉,那看起來是個比他大一些的男孩,有雙圓眼和上揚的劍眉。天已經黑了,但他眼睛很亮。
他朝他跑來,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抬起來,將一把錢票塞進他手裡。
票子皺巴了很多,也沾了些泥汙,但都是溫默的錢。
他抬起頭,男孩朝他撓撓腦袋,笑了起來:“費了些時間,但好歹是搶回來了。你別擔心!那幾個小孩我都教訓了,我把他們都打了一頓!”
溫默愣愣地看著他。
他愣愣地望了他好半天,男孩在他的視線裡笑了片刻,眨巴了兩下眼,突然“哦”了一聲,指著自己說:“你沒見過我吧?我昨天才跟我媽搬過來!我住在村東頭,村東邊不是有個大下坡嗎?大下坡旁邊的那家,你知道嗎?就是老江家!”
“江勝國是我大伯,我媽領著我弟弟妹妹搬過來跟他住,我叫江奕!”
夜色正好四合,天色黑了下來。
村子裡沒有燈,江奕的笑臉隱沒在黑夜裡。他臉上都是泥巴,不知道被那些小孩糾纏為難了多久,也不知道跟他們纏鬥了多久,可他還是笑得很燦爛。
他真是個很愛笑,也話很多的人。
眼前又閃過很多畫面。
江奕拉著他,打著手電,送他回了家。
落日餘暉時,他從縣城裡回來,敲開他家的門,偷偷塞給他一兜子橘子。
又一個深冬落日時,他撞見溫默在河邊洗衣服,凍得手指頭發紅。江奕趕緊跑回家,拿來個盆,又拿來個熱水壺,給他倒了熱水,跟他一起把剩下的衣服洗完了。
【阿默啊,】他聽見江奕很無奈地叫他,【你也心疼心疼自己,怎麼你媽要折騰你,你就真的乖乖被她折騰啊。偷偷用點熱水嘛,少一點水而已,她又不知道,你偷偷再往裡灌點不就行了。】
【她不讓你用,你就偷偷用嘛。你不敢用自己家的,你來找我呀,我從我家給你拿點。】
說完,他就朝他笑。
【阿默!】
【阿默——】
【阿默最好了!】
【還得是阿默最心疼我!】
江奕聲音跟河水一樣清澈,笑起來時清朗極了,【阿默呀——】
【——阿默。】
大火轟地燒起,破廟一片火海。
江奕聲音嘶啞。
他從沒聽過他這樣嘶啞。
【救救我……阿默。】
【救救我……】
溫默摔到地上。
他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跑向那片火海。
一道燒著火的橫梁咚地砸下來,將他和那人隔開來。隔著橫梁,他看見江奕搖搖欲墜地站在那裡,衣角已經燒著了火。他的眼睛還是那樣亮,還是那樣濕漉漉的。他好像哭了,可是淚水被四周的大火立時燒幹,什麼都沒有流下來。
江奕被掉下來的房梁砸中,倒了下去。
他被壓死在了下面,只有一隻戴著一圈紅繩的手露在外面。
然後被一寸一寸、一寸一寸地,燒去了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