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願,請玉露樓歸還雲傾姑娘的賣身契。”
“好說。”崔遣笑容滿面地從小童手中接過一張泛黃的契書,展開轉與眾人看。
待眾恩客傳閱罷,傳到趙四手中,趙四看見契書上蓋了岑州府府印,寫著雲傾本名王玉剪,京師人氏,為鐵劍一把,合白銀五十兩,自典為玉露樓。落款是旭陽樓主、王玉剪,寶和二十三年三月。
趙四將賣身契還給雲傾,好奇問:“現在是寶和多少年?”
雲傾隨手交與燕兒保管,柔聲與趙四道:“現在是寶和三十四年三月。眨眼,雲傾已是在這玉樓樓裡寄身十一年了。這十一年裡,自第一天踏入這地方,雲傾便想著明天便會有人替雲傾贖身,助雲傾脫離苦海。不想,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終了,這一等竟是四千多個日夜。”
雲傾講得雲淡風輕,趙四聽得心如刀絞,心疼雲傾竟是在這玉露樓中蹉跎了千百個日夜,趙四禁不住輕聲喚 :“雲傾”。
雲傾低下眉,只是輕輕拉著趙四帶薄繭的手,柔聲道:“夫君,這是雲傾自己的選擇,你不必替雲傾背負太多。”
“我願意。”趙四反握住雲傾的柔荑,還想再說,就聽看熱鬧的恩客們鬧開了。
鬧得最兇的,連砸了幾個酒壇,罵罵咧咧,鬧得輕的,也則是連連朝著朝著二樓連連催促,道:“快來吧!鶯兒姑娘!快將你家姑娘最後一個條件說出來。莫要耽誤了你家小姐與詩情那賤人的大比。”
趙四聽到大比,立即望想鶯兒。這一望,就見鶯兒頻頻朝雲傾回頭了。
趙四心道,或是雲傾交代的第三願太難纏,遂在留意在鶯兒第五次望向雲傾時,輕輕緊了緊雲傾的手。
雲傾反握住趙四的手,頓了頓,松開手,獨自走到斷裂的樓梯口,袖手朝向錢遣,替下鶯兒,不卑不亢道:“第三願便是,今日起,玉露樓就地遣散。”
什麼?眾恩客皆驚愕地望著雲傾。待回過神,玉露樓又吵翻了天。
先是一批人指著雲傾,罵其恩將仇報,不知仁義禮智信,再是一批人,一面勸著崔遣不要答應,一面追問旭光樓主何在,最後竟是一批人聚在一起,數落趙四,怪其濁氣汙了雲傾的腦子,弄得好好的花魁發了瘋。
眾恩客鬧成一片,站在二樓的趙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依她之想,第三個要求頂多要玉露樓贈些金銀珠寶。誰能想到,雲傾竟是打算把玉露樓的鍋給砸了。
“雲傾。”趙四把長弓扔給燕兒,上前圈住雲傾,再把下頜抵在雲傾法頂,低頭小聲和雲傾咬耳朵,“遣散玉露樓是好事,但辦得這般急,是不是有些不妥?”
雲傾被趙四咬紅了臉,只輕輕道:“夫君與雲傾初識,或是還不熟悉雲傾的性子。雲傾自小頑劣,平生最愛做不妥之事。這不妥的事做得多了,再回頭看,也就妥了。”
“可。可我擔心娘子呀。”趙四嗅著雲傾身上淡淡的藥香,喃喃道,“那賣身契上寫著玉露樓的主人是叫什麼旭光樓主。真人哪有起名叫什麼樓主的?怕是個化名。我雖前塵盡忘,但還依稀記得,旭陽的意思大概就是天光。天光大概又是景明。傾兒,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送我的定情之物,可是旭日樓主贈你的寶貝?又或者,旭陽就是景明?”
趙四道出“旭光就是景明”後,前額又微微疼了起來。疼得厲害了,眼前倒是出現出現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那人正騎在馬上,沖她喊,“旭光,快射,旭光!”。
原來她真是旭光啊!
趙四忍著痛,強打精神,半眯起眼,想看清那人的模樣,卻見那人從馬背上換到了大帳裡,急急道,“旭光,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十一歲便能單足立於馬背,側身而臥,一箭射穿翺翔草原的雄鷹。試問,何人目睹此景,敢不稱你一聲‘天驕’?”
原來是她射穿了喀布多左部膺契單於呀!
趙四一瞬間確定了那人的模樣,那人定是她的親爹。也唯有這樣豪氣幹雲的爹,才能鬧出她這樁男扮女裝糊塗賬。
趙四想著,如此一來,她身世竟是明瞭。想著自己竟是射殺天驕的少年英雄,趙四大喜過望,當即忍頭痛,拉過雲傾的手,輕輕湊在雲傾耳邊,急不可耐道:“雲傾,我都想起來了。我也叫旭光,我爹曾經是一個大將軍。我曾經也不是什麼無名之輩。你或是不知道,我十一歲時候就過上過戰場。我定能……”
“什麼?”雲傾轉頭看向趙四,背脊微微繃直,原本低垂的睫羽震顫欲飛。
“我……”趙四額間滲出了薄汗,“我的意思是,我可能就是旭光樓主。”
“這不可能。”雲傾拈起一塊繡藤蘿花的錦帕,與趙四沾去額上的汗液,篤定道,“旭光樓主五十多歲了。夫君才多大。莫要再說傻話。至於什麼將門世家,夫君若是想聽故事,可讓燕兒多與你講講她家父兄,她父親乃是寶和二十二年辭世,辭世前是巡北大將軍,她長兄幼年即隨父從軍,十五歲就生擒了喀布多右部首領呢。”
“至於‘旭光’這個名字。聽起來倒也威風。”雲傾眨眨眼,踮起腳,俯到趙四耳邊,軟聲道,“夫君若是喜歡,雲傾以後便喚你旭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