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蟠龍椅上的帝王突然開口,驚得香爐裡的龍涎香灰簌簌而落。
年過五旬的天子鬢角已染霜色,目光卻仍如當年親徵北狄時般銳利:“禮部擬的吉日你看過沒有?”
皇甫尚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謙恭:“兒臣惶恐,儲君之事全憑父皇聖裁。”
“好個全憑聖裁!”
皇帝猛地將茶盞扣在案上,青瓷迸裂的脆響驚得廊下黃門慌忙跪倒:
“那你告訴朕,深兒暴斃那夜太子府後巷運出去的三具屍首,為何會出現在刑部密檔裡?”
雕花長窗漏進的日影在蟠龍磚上浮動,空氣凝滯如鐵。
皇甫尚緩緩抬眸,對上父親鷹隼般的視線:“父皇既已看過仵作驗狀,當知皇兄是死於極樂散過量。至於那女子……”
他拂去袖口沾著的茶沫,唇角竟浮起一絲笑意:“她既能讓太子連續七日罷朝,自然也能讓東宮秘藥房多出幾味西域奇珍。”
皇帝指節捏得發白,案頭那方雕著狴犴的鎮紙應聲而裂。
三年前春獵場那場蹊蹺的驚馬,五日前禦膳房消失的試毒太監,樁樁件件在帝王心頭翻湧。
他忽然想起深兒彌留之際攥著自己衣袖的手,那青紫指甲裡還嵌著半片染血的孔雀金翎——正是皇甫尚冠冕上的飾物。
“弒兄悖逆,按律當誅九族。”
天子佩劍鏗然出鞘,劍鋒抵住嫡子咽喉:“你以為掌控了十二衛,就能逼朕寫下傳位詔書?”
殷紅血珠順著劍刃滾落,在杏黃地衣上綻開點點紅梅。
皇甫尚突然輕笑出聲:“父皇可知,昨日兒臣剛收到北境八百裡加急?”
他指尖輕彈劍身,金鐵相擊之聲驚飛簷下宿鳥:
“突厥十萬鐵騎已過陰山,而能調動鎮北軍的虎符,此刻正在兒臣懷中的金絲蟒紋囊裡。”
承塵上積年的塵埃在光束中紛揚,禦案上的更漏突然卡住。
皇帝望著這個眉眼與自己年輕時如出一轍的兒子,恍惚看見三十年前玄武門前的血泊。
當年他也是這般執劍立於長兄面前,而此刻劍柄上的蟠龍紋正將他掌心硌得生疼。
“滾去太廟跪著!”
天子突然擲劍於地,精鋼劍身沒入金磚三寸:“列祖列宗在上,且看你這等悖逆之徒如何擔得起江山社稷!”
朱漆宮門在皇甫尚身後重重閉合,他撫過頸間血痕,任由指尖猩紅沾染腰間玉帶。
太廟方向傳來沉悶的鐘聲,驚起一群棲在宮牆上的寒鴉,黑壓壓地掠過皇城上方的彤雲。
紫宸殿內龍涎香霧氤氳,老皇帝摩挲著鎏金扶手輕嘆:
“左手右手都是心頭肉,朕如何決斷都要傷及血脈。說到底,是朕沒教好你們兄長相護幼弟的道理。”
枯瘦的手指突然攥住衣襟:“若要論罪,合該先剜了朕這顆偏頗的心。”
皇甫尚背在身後的手掌滲出冷汗,玄色錦袍下的肩胛微微顫動。
直到確認禦前侍衛沒有動靜,方才松開攥得發白的指節。
銅漏滴答聲中,承平帝忽然凝視案頭玉璽:“深兒終究不是當君主的料。”
不等回應便自顧自道:“當年欽天監說雙星犯紫微,朕偏不信這個邪。想著有你輔政,總歸能保江山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