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分,姜雪凝視著掌紋交錯的雙手。
距離姜恪薨逝已逾十二載春秋,宮牆內外物是人非,可那團盤桓在胸口的疑雲始終縈繞心頭。
她輕撫微隆的小腹,鎏金護甲在窗欞透進的殘陽裡折射出冷光。
“備轎,去東宮。”
話音未落,蕭湛的暖玉扳指已輕輕扣住她微涼的指尖。
這位鐵面首輔面對妻子時總帶著春風化雨的溫柔,此刻卻斂了笑意:“笑安,取我的玄鐵劍來。”
江笑安攥著藥箱的指節泛白,簷角銅鈴被夜風撞出空響:“殿下!東宮廢棄經年,連簷獸都生了青苔,更別說……”
話音戛然而止,他望著公主驟然蒼白的側臉,懊惱地咬住舌尖。
雕花憑幾上,青瓷冰裂紋盞映出姜雪眼底水光。
她記得及笄那年,皇兄曾抱著她跨過東宮門檻,石榴紅裙裾拂過門檻上鎏金的“長樂”二字。
而今那抹朱紅早已褪作斑駁的暗褐,像凝固的血痕。
“本宮十歲便能在戰場取敵首級。”
姜雪扶著檀木椅緩緩起身,九翟金冠垂珠輕晃:“陰司若有魂,也該是魑魅懼我三分。”
夜風捲起她絳紫披風,露出內裡軟甲上暗繡的睚眥紋。
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音混著更漏,蕭湛將杏仁酥掰成小塊,卻見妻子望著食盒怔忡。
燭影裡她頸間玉鎖輕顫——這是姜恪生前贈的及笄禮,鎖芯暗藏機括,可容半寸密信。
“當年查驗過所有脈案。”
蕭湛用披風裹住妻子單薄的肩:“但昭陽殿那株西府海棠……”
他喉結滾動,嚥下後半句。十年前那場蹊蹺的倒春寒,滿宮花木皆凋,唯有那株海棠開得妖冶異常。
姜雪突然攥住他的腕骨,力道大得驚人:“你說那西域商人帶來的香料,當真能讓人心脈衰竭卻似風寒?”
車簾外飄來梆子聲,三更天的霧氣漫進車廂,在她眉間凝成霜色。
當玄鐵劍劈開東宮銅鎖的瞬間,驚起寒鴉蔽月。
姜雪踏過積塵的丹墀,忽見月光漏過殘破的藻井,正照在壁間那幅《春狩圖》上——畫中執弓的太子身側,赫然多出個模糊的人影。
東宮重簷在夜色中投下暗影,姜雪駐足石階前。
拂冬手中燈籠在宮門銅釘上投下搖曳光斑,推開朱漆門扉的瞬間,寒風卷著腐葉掠過青磚,蕭湛的玄色披風已將她裹進帶著松香的氣息裡。
“這宮牆竟會噬暖。”
姜雪指尖觸到蕭湛襟前銀線繡紋,往昔兄長總愛在抱廈焚起沉水香,將地龍燒得溫熱。
如今青磚縫隙裡鑽出的寒意深入骨髓,連簷角鐵馬相擊聲都透著孤寂。
江笑安望著拂冬挑燈的背影,她銀甲折射的冷光恰如腰間佩劍。
當那抹玄色披風完全籠住緋色宮裝時,他忽然記起昨日校場上,拂冬斬斷他玉冠纓帶時眼底流轉的星芒。
或許該尋個雪夜,帶她看看自己珍藏的《兵械圖譜》孤本?
“江太醫!”拂冬的輕叱驚散思緒。
她將燈籠提高半寸,照亮石階縫隙裡蜷縮的玳瑁貓。
江笑安疾步上前時,瞥見她唇角轉瞬即逝的狡黠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