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喻越樂就開始杯弓蛇影,不斷恐懼著這種小事。哪怕真的只是小事。可那個時候他認為是天大的事情。不小心犯錯第一件事是隱瞞,初中有一次打球摔傷,第一時間居然不是去校醫室而是驚恐地擔心要怎麼向父母坦白才不會挨罵。
高中是最難熬的時候。日複一日的鼓勵、學習、自我懷疑、比較、迷茫......
“我甚至站上過天臺,還寫過遺書,是不是很蠢?”喻越樂很輕地笑了,“有段時間抬起頭就是高考倒計時,低下頭就是試卷,我真的以為自己撐不過去了。”
喻越樂在最後那一年經常睡不著,半夢半醒都是自己在考試,神經脆弱到一種讓人不可置信的地步,似乎真的能聽到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時木頭嘎吱作響。深夜猛地從夢裡醒過來的時候他一個人在黑暗裡大喘氣,有種死了又活過來的感覺。
其實出國之前喻越樂哭泣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更多時候是痛到麻木,不知道自己在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痛。
“我想了很久,這個世界上比我痛苦的人那麼多。我媽媽爸爸還會關心我的學習,跟我聊天,週末回到家給我做飯吃,甚至沒病痛也沒貧苦——我到底有什麼資格說我很痛苦。”
喻越:“可是我好像真的很痛苦。”
他後知後覺,在高考結束之後迫切地要逃離,腦海裡加強加粗四個大字,寫著“遠走高飛”。
“所以大學來到英國,大家都說不適應,說很孤獨。”喻越樂淡淡地講,“我卻感到痛苦的自由,好像終於真正活過來。喻嘉珩說我白眼狼,一出去就不回來,我也認了。”
明明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令人窒息的大事,甚至每一次哭泣再重提的起因都稱得上“雞皮蒜毛”,可喻越樂就是這樣悄無聲息地崩潰了,有種外殼還在,內身卻已經早早腐爛的錯覺。
而一千米要說起來就更簡單了。喻越樂身體素質很一般,但奇怪的是就是沒有辦法跑步,也很討厭跑步。
喻越樂試過游泳、拳擊、滑雪,都很喜歡,但就是沒有辦法跑步。
像一個解不開的死結——他曾經很努力解開過,卻只是把雙手磨破,鮮血流淌一地,指縫裡都變紅,還是解不開。或許死結打在心裡而不是身上,但喻越樂笨拙又膽小,不敢把手伸進心髒裡找死結到底在哪,更別說要解開。
中考要體測計入成績,每天都要訓練一千米長跑,喻越樂每次都會心率飆到一百多,幾乎窒息,氣喘籲籲,眼神都開始發飄發黑,還有耳鳴。老師拿著喇叭催促他,尖銳的哨子音穿破耳膜,跟著耳鳴一起刺著他。
喻越樂卻每次都只能成績擦邊,到最後自己都想哭。有一次班主任喊他進辦公室談話,望著體育成績,最後卻只是嘆了一口氣。
那麼輕的一口氣,卻沉甸甸地一直一直壓在了喻越樂的肩上。
喻越樂感到崩潰,卻沒有辦法逃避,難道要回家跟父母講他一跑步就不舒服,詢問他們可不可以不要參加體育中考了嗎。那個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身體那麼多的毛病其實被稱作“軀體化”。
喻越出來也有點不好意思,把頭埋在刑遊懷裡,聲音悶悶的,好在沒有再哭了,講的斷斷續續顛三倒四,刑遊卻聽得很清楚,彷彿牽著喻越樂的手又陪他從小到大走了一路。低下頭發現雙腳鮮血淋漓,一路走過來好不容易。
可是喻越樂怎麼那麼堅強。刑遊感到心疼。
刑遊真的忍不住,又低下頭親了喻越樂的腦袋,問:“你現在也還覺得這些是小事嗎?可是樂樂,這些都讓你很痛苦。”
喻越樂懵懵懂懂地,抬起頭,跟刑遊對視,眼睛很亮,像宇宙裡最明亮的星星,讓人一抬頭就要看見。刑遊捏著這枚最亮星星的下巴,神情很認真,說:“回答我。”
於是喻越樂便也很認真地想了想。把自己心裡最無法釋懷的事情全盤托出之後有種輕松的感覺,喻越樂想到雨後初晴這個詞。
他便以晴朗的心態去思考,很快得出了結論,說:“不是,這是很大的事,因為他們把我害慘了。”
“對。”刑遊輕輕地擦去喻越樂的淚痕,又親了親他的額頭,講:“這些都是很嚴重的大事。所有人都忽略你的身心健康,更可怕的是你自己都不在意。”
“為什麼要跟別人比較,為什麼要做到最好?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任何人可以做到最好。”刑遊一字一句地看著喻越樂,很鄭重地告訴他,“接納和正視自己的錯誤和脆弱,學會怎麼愛自己和擁抱自己是很大的事情。相反的,忘記戴紅領巾和打碎一個碗都是很小的事情,它們真真是再小不過了。樂樂。”
“沒有關系的,這些事情都不是很嚴重的事情,你沒有犯什麼天塌了的大錯,何況無論做了什麼天都不會真的塌下來,別擔心。不要一直陷入自我push和監視。比起做得好,我更希望你開心。”
“而且,永遠不要去比較痛苦。每個人的的痛苦都是不一樣的,不是別人那麼痛了,你的痛就算不上痛。”刑遊很輕地,鄭重地在喻越樂的唇上落下一個吻,像某種印章,只是貼上去,嘴唇碰嘴唇,一觸即離。
喻越:“不知道有沒有跟你說過,但是我現在很想對你說——樂樂,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你是個特別棒的小孩。我為你感到驕傲。”
喻越樂泣不成聲,淚流滿面。